世界上的卷子都大同小异,语文题是让你猜阅卷老师的想法,数学题是明明有简单的方法,可却要绕来绕去才能得出答案,外语题是连老外都不知道在写什么……面对这种情况,好学生通常会一笑置之,坏学生也会一笑置之,只有学习不好也不坏的学生才会绞尽脑汁,想破脑袋填上一个答案。
有人讲试卷上的红色数字当做自我成就的象征,那数字越高,仿佛自己也越有价值似的。
还有人将自己的一生压在那个答案下,像亡命的赌徒,赌错了就错一生。
李子星则根本不会这么想,她是个异类,当别人苦苦追求分数时,她反而孜孜不倦的在追求别的东西。
李子星接过从前面传来的试卷,一字一句的审题,审着审着,她便突然瞪大了眼,不敢相信的将卷子翻来覆去的看,从第一题到最后一题,她不敢放过任何细节。
这套卷子李子星之前做过,这是一中提前招生的考试卷子。
她瞪着这张卷子,这张卷子也在瞪她,隐约之中,它幻化成了一个人,对她发出渍渍嘲笑,忽地,又幻化成另一个人,躺在她面前,蒙着白布……
李子星双手抖的厉害,随便在卷子上乱写了几笔,又蛮力地将卷子推到一边,不再看它。
那是李子星十一岁的夏天,一个燥热的下午,知了也被闷的叫不出声,连像平时那样,胆小地躲在树丛中“知——知——”乱叫也不敢了。
这样不同寻常的天,是发生大事的日子,不发生好事,那就是坏事。
李子星以为自己能碰对好事,可她只猜对了一半。
她心满意足写好了那张试卷。
回家后,她臆想中的皆大欢喜什么都没有,反而告诉她,她的奶奶病危了。
李子星不顾一切的往医院赶,她却被父母拦下不让进手术室。
可又有谁能告诉她。
为什么!为什么!她努力做个好女儿,好孙女,好学生。
得到的却只是一句:怕打扰你考试,所以不敢告诉你。
这是对她的惩罚吧,她自以为是,成绩好奶奶会开心,考上一中奶奶会骄傲,可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奶奶呢,可……为什么,那个会抱着她哄她睡觉的人,就那样躺在白色的床上,盖着白色的单子,睡着了,并且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她对自己奶奶的最后印象,是被白布蒙住的脸和身体——她看不清,再后来,就是捧在手里一捧土了。
女儿家不被允许送丧,办葬礼那天,漫天的白条飞得纷纷,唢呐声响到很远。李子星抱着奶奶的照片,在她和奶奶共同生活过的家,一个人坐了好久。
她是被奶奶养大的,六岁生日过了不久才被父母接回城里上小学,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她还有个爸妈。
她就怔怔地坐着,她早就是个被抽去灵魂的布偶,说不出一句话,呼吸都是轻飘飘的。她做不出任何表情,连哭都不会了——眼泪早就都流干了。脑袋里想的全是平时和奶奶相处的点点滴滴,仿佛奶奶还没有死,她还在奶奶身边。
她依偎着那棵粗大却正值壮年的树,像依偎着奶奶。
她那天一滴眼泪都没掉。
而今天——
上天真会开玩笑,拿这样一份试卷来测试她,她像是受到了命运的捉弄。
如果再在一次。
她会怎样选,她会不会去参加一中的面试,她会不会考上一中,她会不会告诉自己的父母,她讨厌他们,也讨厌自己。
可错过是相对的,如果机会本身是错的,那她做的选择就是正确的。
世人祈求如果,可如果从来不能改变什么,即使改变了一次选择,因此改变的人生就真的算是对的么。李子星想自己只是做了一件错事,可偏偏后来的事都与那件错事有关。
死者长已矣,活者且偷生,生死之间向来由不得人,生或死都是苍凉的,她已经能够做到不悲伤,只是她还放不下。
李子星的考场在五楼,等她慢吞吞下楼时,她已经缓和好了自己的心情,她不能让任何人看出她心里的波动,当她冷漠没有感情也好,李子星自认为哭这种东西只能哭给自己,伤口也只能露给自己,她向来都是这样做的,即使在家里她也不敢缓息。
当然,她也从来不当自己的生活的地方是家,她只当那是个房子,在那里,她没有归属感。
粉饰太平的最好办法是沉默,所以所有人当她内向安静,可她只是在粉饰太平。
班里轰隆隆一片搬桌椅的声音,像雷公雨母来过,在李子星回来之前,闫安已经帮她把她的桌椅摆好了。
闫安趴在桌子上,巨大的压力使她肚子疼,那套卷子对她来讲太难了,在那样一份卷子中,她只感到自己是那么无力和渺小,闫安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愧疚。
一中的卷子出了名的难,忘了和不会做本身就是正常的情况,可闫安不会这么想,她只知道,她是分数的奴隶,没有了成绩她什么都不是。
各自在各自的世界悲伤,处在大世界时每人脸上都是虚假伪善的面具,和蔼面孔背后,是一颗伪善的心,不过还好,这是属于大人的世界,可悲的是——大人们在这样的世界也活的很好。
李子星不必遵守这样的生活方式,她现在还是小孩子——至少看起来还是孩子,她只是有被潜移默化。
“闫安你没事吧”李子星早就掩藏好了自己的心情,看到趴在桌子上的闫安表现得像不太舒服的样子,过去询问。
“没事,肚子疼而已。”闫安笑笑,真的像没事一样。
“那就好。”
“嗯……”
李子星和闫安隔着过道的两边,但这足够让她不知道她,她亦不知道她。
周围是嘈杂的声音,很多人凑在一起对卷子,谈问题……只有李子星和闫安各自坚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她们这样的人,总是显得孤单。
临近放学,王老师抱了一沓卷子过来,那卷子刚好是他们刚考过的,王老师抱过来,又吩咐发下去,同学们一片哗然,搞不清楚这用意如何。
李子星不敢看这卷子,她觉得刺眼,赵科儒看李子星的反应有些异常,目光凑过来,发现卷子上一大片全都是乱写乱画。
赵科儒显然是低估了李子星,将李子星的卷子拿过来细细端详,发现答案全都驴唇不对马嘴。
他忽然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你要看我的卷子么?”
自己好时,看到那些不如自己的人总是容易心生同情。
“什么?不用了。”
可赵科儒还是坚持将自己的卷子递过来了,平整的铺在他们俩中间。
“静静都静静,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也知道你们想问为什么卷子考了不看分还要发下去。”王老师在前面清一清嗓子,继而说道。
“但是这次考试的目的就只是让你们明白自己的水平,这套卷子是一中提前招的考试卷,也许有一些同学之前做过,但今天你们还是坐在了十三中而不是一中的班级里,但是这些都没关系,从今天起,你们又有一个新的起点了……”
王老师在前面慷慨陈词,可下面的学生几乎没人听,他们在乎的只是“这次不看分”,对他们来讲这一句话就够了。
李子星不敢相信,这样有性格的王老师也能长篇大论洒鸡汤……半个小时。
这大概是中国老师的通病——他们看到的,想到的,听说的,哪怕是虚构的,差不多都能变成鸡汤式的话语。
其实王老师说了这么多,想表达的只是一句话:这次考试不看分,只是当做一次自我检测,不过要因此开一场家长会。
近几年,十三中一直在向一中看齐,包括学习教学模式和考试模式,现在担任十三中的校长还是之前一中的一个主任,所以两个学校之间还会不时的有一些共同举办的活动,这也是为什么后来李子星能去一中参加活动的原因。不仅十三中的老师会去一中,有时一中的老师也会过来,美其名曰:交流经验。
李子星知道这些事,还是后来听孙瑶说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