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清明忆亲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间就到了清明节，柳树也长出了花苞，长出了叶子。中午的太阳也感觉出了热度。地里也出现了三三五五的人群。现在的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只要家里人能干活的，都到地里干活去了。除了那几家懒惰的，哪家的地不是收拾的干干净净。

清明前一天，来顺就绑了镰刀，割了一堆柳条，除了自家大门屋门上插上了几枝，其它的都分给邻居了。

四强嫂子把柳条拧软了，用剪刀剪下柳条外皮，给孩子们做小哨，大点的孩子有力气，能吹的响，小点的孩子没力气，怎么吹也吹不响，气的哇哇的哭。逗的大人们开怀大笑。

清明节，来顺娘早早地起来，有烧的草木灰来围仓。就是用来画成一个粮仓的样子，并画出一个梯子，只要院子足够大，画多大都行，

这也是老百姓对美好生活的一个祈望，希望今年粮食有个好收成，粮食打的装满仓。来顺说娘这是迷信。娘笑了笑没说什么，只是对他说，快去祠堂里给祖先上香去。

早上，来顺娘煮了两个鸡蛋，对来顺说，吃一个，吃了滚灾的。来顺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反驳的话，因为他知道，今天是个节日，最好的办法是多笑，少说话，不然哪句说不巧，又要惹娘不高兴。节日的忌讳多。

本来今天姑要回来给爷爷奶奶烧纸的，可是医院要加班，来不成。来顺娘就一个人把纸钱叠好，剪好了，来顺在旁边一张张拆开。

几叠的草纸剪了一大包袱，来顺娘找到一根手指粗细的木棍，带上一盒火柴，让来顺提上包袱，去地里上坟。

坟就在自家地里，来顺娘蹲在坟前，让来顺点了纸钱来烧，并叮嘱慢慢的烧，不要把旁边的麦苗给烤焦了。

来顺对爷爷奶奶的印像不深，听娘说，在来顺六七岁的时候，他们都不在了，离的不远处，就是来顺爹的坟了。来顺的爹走了三年了，是胃出血治不好死的。

来顺娘走到来顺爹的坟前，眼圈红了，只感觉嗓子堵的慌，有一种想放声大哭的感觉。但是这个要强的女人忍住了，没有哭出声来。想想来顺爹走后自己遭的罪，眼泪还是忍不住流了下来，小声抽泣。

来顺走过来，把纸钱给爹烧上，对娘轻声说，娘，别哭了，爹不想你这样。尽管来顺表现的很平静，但是他的眼圈也是红红的。不劝还好，这一劝，来顺娘再也控制不住了，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来顺他爹，你走那么早，可害死我了，你这一走，我做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你走的心安理得，让活着的人可咋活，你说陪我一辈子，你说话不算数啊，你给我回来。

来顺已是泪流满面，他放下棍子，去拉娘。娘，你别哭了中不中，爹都走几年了，你年年这样，他知道心里得有多难受啊！

来顺娘已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了，拍着膝盖，拍打着坟头。风吹过来，火苗乱窜，也吹乱了来顺娘的头发。平时收拾那么干净利索的一个娘们，今天像疯了一样。

早知道不让你来了。来顺哭着对娘说。

来顺娘完全听不到来顺说什么，还是在放声哭，声音一抽一抽的。满脸的泪痕再加上凌乱的头发，简直就是一个疯了的老娘们。

娘，咱回家。来顺上前拉娘。可是，娘像在地上扎了根一样，怎么都拉不动。这可咋办啊。

远远的看见小路上来了一个人，那是四强哥去坟上烧纸回来了。来顺带着哭腔喊：四强哥，四强哥。

四强听到后，一路小跑过来了。

咋了，婶子又哭上了。

我拉不动她，不让她来，非来不可，来了就哭，劝不停下。

婶子，婶子，别哭了，叔他不想听你哭，叔走之前咋交待你的，让你和来顺金玲好好过。你咋给忘了？

来顺娘扭过脸，对四强说，你就让我哭一回吧，一年了，我心里压了一年了，我想孩子他爹，我来看看他，我陪他说说话。我恨他，撇下俺娘仨受煎熬。

婶，你恨他就对了，你恨他就不要哭他了，你看，你把俺来顺兄弟吓的。

来顺的泪水刚止住，让四强这么一说，那泪水也止不住地流下。蹲下接着给爹烧纸钱。风一阵阵的吹过来，火苗窜的老高，风向不稳，把灰刮的到处都是。

看好点，看好点，别让火苗到处跑。四强抬头看了看附近，问来顺。

都烧完了没有？

烧完了。

四强弯下腰，扶起来顺娘。

婶子，烧完纸了，咱回家吧！

来顺娘用袖子擦了一把脸，捋了捋头发，平静恢复了原样。

把包袱拿好，咱回家。来顺娘看了看周围，叮嘱来顺。

来顺用手给娘拍拍裤子上的土，四强扶着来顺娘走出麦地。

四强看了看来顺家的麦地，问来顺娘：婶子，你家麦地今年种了两行，是不是想种棉花啊？

来顺娘回答，种点棉花呗，光指望种点棒子，卖不上啥钱！种点豆子也只够打油吃就行了。今年多种点，我打算种上五亩棉花，种一亩豆子。

婶，俺那口子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一帮熊孩子离不开人，最小的刚会走路。俺娘也病病怏怏的，帮不上啥忙。俺就种点省事的吧，都种上豆子算了。

你可别指望你娘了，她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忙的时候能帮你做个饭就行了。

就是的，我也给俺媳妇说了。她也应了，先把这几个熊孩子拉扯大再说吧，先受几年穷吧。

受穷倒是说不上，现在日子一天天好起来了，地都分到各家各户了，你只要认真干活，家里少不了吃穿，不像你来顺兄弟小时候，吃的都供不上，你兄弟小时候长的像豆芽一样，没想着能长这么大个子。

俺兄弟长的不孬，个子比我高半头呢。

个子高，不算富，做衣多用二尺布。

四强笑了，说俺婶子真会说话。

婶子，地里要上化肥了，咱两家合伙吧。俺家两个人也弄不成事，你家两个人也弄不成事。

来顺娘说，行。

就是俺家地多，你家地少，你家吃亏。

这孩子说啥话哩，俺家有重活，还不是你帮着干哩。都是邻居，哪能那么多说道，日子不是一个人过的，大家互相帮衬着，别计较那么多。

是哩，是哩。婶子就是念过书的人，比俺口子懂事理懂的多。

你也不要小看你孩子他娘，她是直性子，有啥说啥，孝顺吧，对你娘好吧！

那是那是，有点好处！四强连连称是。

过完清明节没几天，地里人就多了，锄草的，上化肥的，庄稼人就这样，地里的活都集中在那几天，忙完了就再歇息一阵子。

孔家镇也趁着天不冷，和各村里商量着，要唱戏，每个村里出一台戏的钱。村里商量了一下，大家伙都同意。你说，电影几个月不放一次，现在闲着听个戏也不孬，也出不了多少钱，行！日子就定在三月十八开唱。

听说要唱戏了，大家伙高兴了，哪家闺女在孔家镇的，闺女早早的拉着板车来接爹娘了。可把那些老太太老头眼馋坏了。大家开玩笑，谁让你不把闺女嫁到孔家镇了，要是在孔家镇，你闺女也来接你。

玩笑归玩笑，能走的动的老头老太太还是搬着个小马扎去听戏。平时赶集不去，这有戏了，咋能不去听呢？

老早地，他们就打听好了，今天唱什么戏。听说第一天唱的是《穆桂英挂帅》，这都是老戏文了，他们还能唱出来几句呢，但是，还是要去看戏。听已经不重要了，关键就是凑个热闹，看个眼景！

那些小媳妇大姑娘一定是要去的，她们年轻，听不懂戏文，主要是显摆自己去，穿上压箱底的衣服，抹上雪花膏，再抹上点头油发腊，再别个发卡，一个一个打扮的像过年走亲戚一样。

没娶媳妇的小伙子那也是打扮的周正的，蓝秋衣，红秋衣，把那领子都翻出来，有皮带的扎起来，把秋衣塞进裤子里。平时不舍得穿的球鞋早就刷洗的干干净净的，有中山装的也把他整理好，有的还有搪瓷缸子装上开水烫了烫衣服。他们的目的不是去看戏，是看大姑娘去。有合适有对眼的好叫媒人提亲去。

春燕的娘嫌离的远，不想去。嫌远是一回事，主要是一来一回一天的功夫，还要买饭吃。春燕娘不当家，钱在春燕爹那里，平时用一分给一分，多一点都不给的。春燕兄妹俩这么大了，从来就不记得自己吃过零售。爹不但对家人抠，对自己也抠的很。就说头上戴的那顶破毡帽吧，多少年头了，打春生记事，就是这个帽子。从来没换过。娘念叨多少次了，一辈子能要几个帽子，换个吧。每次说起这事，春燕爹就骂春燕娘是败家娘们，过两天好日子就不知道姓啥了。他有一句话常挂在嘴上：宁买不值，不买吃食。今天吃了，明天屙出来了，从肠子里过一道，不划算。要是去听戏，还要再买吃食，想都不用想，不但不给，肯定还得让这老头子骂上一次！

春生悄悄的问妹妹，想不想去听戏。春燕坐在院里纳鞋底呢，把嘴往爹在的方向一撇，能过这道关不？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吧？

当然想了，这还用说。

你这么大了，给你买件衣裳去。

你可省省心吧，咱爹抠的自己都不舍得置办衣裳，他能把钱给我买衣裳，做梦吧！

傻妮子，哥有啊！

你有钱？春燕愣了。

过年我写对联卖的钱，一分也没交给咱爹，再说了，这也不是地里收的庄稼卖的钱，干吗要给他呢。咱爹那里，只有进的份，没有出的份，你又不是不知道。

哥，你卖几年对联了，应当有不少钱了吧？

去，一边玩去，不要套我的话。

哥，不是套你的话，就咱爹这样的，只守财，难进财，你可不能学他。

你放心好了，哥的钱要用到有用的地方，我一直在瞅机会呢，咱不能就这样穷下去。跟咱爹过这样的日子，我是真怕了。不要说没钱，就是有钱也过不出有钱人的味道。

哥，你想拿钱做啥呢？

这不是还没想好吗？

哥，咱好不容易去趟镇上，想想都买点啥。

现在啥也不想，明天看了再说。

那你给咱爹娘打个招呼，咱明天早早的去！

娘在堂屋门口在补爹的一件粗布褂子，爹蹲在娘的对面吸旱烟。娘看到春生，抬了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忙活。、

春生拿了一个小板凳，问爹娘，现在闲着没事，恁俩也不上镇上听戏去？

爹听了，面无表情地说，听那干啥，听了也不管吃，也不管喝。

春生无语的笑了笑，闲着没事，逛逛玩玩呗。天天在家里有啥意思。

娘抬起头，抖了抖补好的衣服，丢在春生的爹的怀里，脸上没有好脸色。

给你的破褂子，补丁摞补丁，还让补来补去，不说给你做洋布的吧，家里有自己织的粗布，说给你做件吧，还不让，你说挌着那布干啥？

爹看到补好了，咧着嘴笑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再三年。什么时候都要发扬红军精神。

娘拿起针，装做要扎人的动作，人家叫你老抠没叫错。老财迷一个。

春生看他们老两口逗嘴，也感觉好玩的很。

好了，好了，我说件事。明天我和春燕到镇上玩去，家里要带东西不？

上镇上听戏去？娘问春生。

也不一定听戏，就是去带着春燕玩玩去。她长大了，要见见世面去，咱县里省里去不了，镇上总得让去吧。

春生爹听了，放下裤子，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一个塑料袋，从里面取出一个布包，展开后，又打开一层塑料纸，里面还有一层布.

娘和春生不明白爹在做什么，互相对望了一眼。只见爹从里面取出一张十块的票子，递给春生。

春生不解的接过钱，心想，这是要买什么，给这么多钱？

春生爹看着他们娘俩发呆的样子，咋了，我拿点钱给孩子买点东西咋了，不行啊？

春生娘对着春燕喊，春燕，你看看今天太阳从哪边出来的。

春燕跑过来，不解地看看着爹和娘，这是咋了，太阳不从东边出来还从西边出来啊？

这么多年以来，我就不知道他的钱在哪里放着，今天终于见着了，你说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出来啊？

爹对春生和春燕说，这些钱够你们两个人一人买一件褂子的。你们都大了，也要打扮一下了。明天你俩都去镇上玩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