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玲珑没有随他们去酒楼，她静静枯坐在被拿来当停尸室的西厢房内，右手紧紧攥着红色小鱼，神情有些严肃，又有些惶恐。

她在等，等一个见证奇迹的时刻。

时间漫长如年，一分一秒如白驹过隙般走过。

既然云晨欢能出现，那么这不明来路的死者，想必同样也会出现的。

她在心中默念。

不知道是不是坐的太久，她居然有点想要睡去。

但她不敢睡，因为她要等，等那意想之中的身影出现。她不敢错失一分一毫的时光。

因为……假如她真的可以看见鬼魂，那么是不是……她也会看见莫言？

不知道在这里呆呆枯坐了多久，但她知道，应该时间很长。因为油灯终于燃尽了。

就在她打算重燃灯火的那一刹那，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清冷的，不带有丝毫情绪。

“该来的，迟早会来，不该来的，怎么等也等不到。”

未玲珑一惊，单手一撑桌面，人已经翻飞出去，冷冷挡在了黑影的前面。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打破了她心中所有的寄望，也刺破了她围住自己身心的那一层硬壳。她怎能不惊？不恼？

连承眸色幽深：“没什么意思。只是看你一个人坐在这里，似乎在等什么人，因此有感而发罢了。”

未玲珑自嘲般笑了，退回椅子边，半晌抬眼看他，神色早已平静下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哦，王善中带我去的酒楼掌勺的大厨今日请假，下面的小徒弟菜做得实在不咋样，我就提前溜回来了。”

连承的神色也回复如初。就好像他之前什么都没有说过一般。

月亮悄悄的挂在了枝头，两个人一坐一站，借着幽暗的月光，对着一个阴森森的尸体聊天，这情景实在是很是诡异。

但两人却不约而同的不愿意去点燃灯火，似乎只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才能够静静的聊一些想说的话。

未玲珑清了清嗓音，低声打破了这一丝静谧：“连承，你可曾相信这世间有鬼魂？”

这句话她埋在心中许久，今日不知道怎的，却想要将它一吐为快。

她以为连承会嗤之以鼻，然而连承却只是在黑夜中静静道：“我相信。因为你相信，那我便相信。”

——————

夜。

同样是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

此时在长安城的另一处，晋无铭却独自站在月中。清冷的银辉洒落了他一身，他静静的背着手站在那里，不知道想些什么。

身后树影浓荫中，有一个人静静的走了出来，对着他恭敬的抱拳道：“大人。”

晋无铭转身：“玲珑如今怎么样了？”

那人依旧恭敬附身道：“已经将尸体抬回去了。”

晋无铭沉声：“十一，你知道我问的并不是这个。”

那人这才微笑抬头。竟然是上次带未玲珑过来的那名侍卫。

“大人的意思，属下怎会不明白。这一个多月以来，她似乎对自己的身份接受的很好。”

晋无铭沉吟不语。

叫十一的侍卫补充道：“未姑娘最近在查的案子，除了今晚这一件，还有一桩陈年旧案，是当年云府那件案子。”

晋无铭抚须：“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好好的查这案子，这段时间不要打扰她，给予她尽可能有的帮助。”

“大人的意思是……”

“长安的水还不够浑，那咱们就让它更浑一点。”

————

未玲珑笑着看连承：“王公子回去了吗？”

“当然，他这样的活宝谁敢不待见他？要不是看着他踏踏实实的进了太傅府的门，我怎么敢放心回来？”

连承扬眉，双眼在黑暗中亮的吓人。

未玲珑站起身拍拍手：“今夜的酒可喝够了？若是不够，咱们出去再喝两盅？”

连承乐的从门口一步窜进来，刚才那个深沉的样子荡然无踪：“喝酒还有嫌少的？走！南门那个郑老三的牛肉和烧酒，堪称长安城一绝！”

夜里的长安城不但没有冷清，反而更加热闹繁华。如今宵禁的时间还没有到，路上走满了熙熙攘攘往来的行人。

郑老三的牛肉摊子在长安城南门城墙下面，距离朱雀大街有一段距离。

连承带着未玲珑避过热闹的大街，专挑小巷子走，不多时便已经远远看到了一处昏黄的灯火。

灯光虽然昏黄，但这个牛肉摊子下面坐的人可真是不少。

连承熟门熟路点了几样拿手菜，又要了两斤烧酒，这才拉着未玲珑到了一处偏僻的角落坐下。

他嬉皮笑脸说：“我早就看得出来你会喝酒，只是没想到今天你会找我。可惜啊！”

未玲珑微笑，她今天晚上似乎笑得特别的多，特别的魅：“可惜什么？”

连承吹了吹桌面，将桌上的几只死苍蝇扫落在地上：“可惜你没能早点尝到郑老三家的牛肉！”

“那我现在不是来了吗？”未玲珑依然在浅笑，笑中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水上浮起的一朵花，似乎转眼就要破碎。

连承带着探究的看了看她，眸中闪过一丝阴霾，但却并没有追问。她今日颇有些不同寻常。

“你看旁边桌的那些人。”他突然说道。

未玲珑转眼向隔壁看去，只见那桌上孤零零坐着一个看不出来年纪的女人，桌前放着一碟酱牛肉，几乎烧酒。

“她怎么了？”

连承笑笑：“几乎每一个来这里的人都有一段故事。她叫苗三娘，曾经是唐门少主唐杰的夫人——”

未玲珑没有说话，但脸上却不由自主浮现出惊讶的神情。

这居然就是传说中有名的苗三娘？

“不必惊讶，自从唐杰死后，她散尽了所有家产，每日都会来到这里坐上一坐。”连承看着未玲珑，眨了眨眼，“这里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管你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只要你来到这里，你就是一个普通人。你可以随意的哭，随意的笑，没有人会在意你，嘲笑你。”

说到这里，他似乎有些停顿。

未玲珑迟疑道：“那你呢？你又怎么会知道这里？”

难道他也曾经有过什么伤痛的往事？

连承一咧嘴：“我这种风华正茂的年轻人，怎么会有什么往事？不就是因为这里的牛肉好吃咯？”

未玲珑直视连承，似乎想看出他说的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在灯光的暗影中连承的脸显得愈加分明，英俊中有一丝刚毅。她这才发现，原来连承正经起来的时候，竟然散发出如此浓郁的男人魅力。

她的脸没来由红了一下，幸亏灯光昏暗，没有人看得见。她移开目光，浅浅“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相信了他的话。

酒菜已经上来了，连承为她倒了一杯酒：“趁热喝，这种天气夜里寒气还是很大。”

未玲珑点点头，端起酒杯，一口饮尽。

“这是黄酒？！”风中传来未玲珑诧异的声音。

连承夹了小块酱牛肉送入她眼前的碗中，漫不经心的说道：“当然，难道你以为这是烧酒？女孩子家家的，天天没事喝什么烧酒，黄酒对你的身子好！”

类似于这样的话，她每天要听无数次，但今夜不知道是她过于脆弱还是为何，却觉得这话听起来特别的不同。

“你与晋大人，是旧识？”

未玲珑抬眼。

“自从见到他之后，你整个晚上都有些神思恍惚。所以我才有此疑问。”

未玲珑揉了揉额角，半晌突然静静开口：“我曾经，有一个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