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茶后,女子端来一碗粥。
一碗清澈见底的稀粥。
“你重伤在身,宜食流食。”
离魄怔怔地望着碗里飘着的几片不规则的青绿出神。
“多谢。”
“味道如何?”
语气平淡,但细听下她的语调较以往有些许的不同,拢在一侧的指尖略微内扣,似乎有些紧张局促。
收回目光,浅尝一口。
“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粥。”
余光瞥见她攥紧的手指微微松开。
又喝了两口,似想到了什么,他抬头问她:“你吃了吗?”
女子的神情有些疲惫,只淡淡回道:“还不饿,等下再吃。”
离魄不好意思让她久等,此刻的确也饿了,忙大口大口喝粥。
空旷的山间顿时都是呼哧呼哧声。
“不用急,锅里还有。”
离魄苍白的脸莫名一热,掩唇轻咳一声,问:“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等了片刻见她未答,他也没有丝毫尴尬之意,端起碗默默地喝着。
明知道她看不见,他还是盯着她的眼睛,道:“离魄,我的名字。”
女子缓缓吐出两个字:“莫问。”
离魄见她如此说,以为她不愿告知他姓名,脸上浮起一抹赧然。
“是我唐突了。”
莫问呆愣片刻,白着脸解释道:“那是我的名字,莫—问。”
离魄抬头,显然有些意外,半晌才挤出一个字。
“……哦。”
埋头将碗里的粥尽数吞下后,才又抬头望向那如墨似漆的黑瞳,郑重而掷地有声地道:“救命之德,恩同父母再造,日后莫姑娘若有任何差遣,离魄必当全力以赴!”
莫问不置可否的低垂着头,静了会儿,忽地唤了下他的名字:“离魄。”
皓月当空,清风徐徐。她的声音低回轻柔,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嘴里吐出,离魄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名字竟是如此好听。
“谁给你下的毒,你知道吗?”
闻言,离魄眼神一沉,“嗜血楼,青衣。”
“他是做什么的,为什么对你下毒?”
“她是嗜血楼第一女杀手。只要给钱,他们杀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莫问双眉微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你认识苏沐吗?”
“苏沐?'邪毒'苏木?”
莫问闻言一愣。
邪毒?
他从小就研毒制毒,可是'邪毒'?会是他吗?
“你知道他现在何处吗?”
离魄眼底掠过一丝惊诧,“他的踪迹一向很神秘。”
“……”期望瞬间变成失望。
离魄不忍见她如此,缓缓道:“不过他常在苗疆一带出没。”
莫问抬头,空洞的眸子望着他的方向,脸上闪过一丝复杂。
半晌后,她又开口问他:“你和他有过节?”
离魄认真想了想,摇头,“不曾。”
她似乎点了下头,又似乎没有任何动作。
盯着她轻拢的眉心,离魄莫名的想要上前替她抚平。他忽然很想走近她,想了解她的过往。
“你认识他?”
“我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一个人。”
“那你为何问我是不是和他有过节?”
莫问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淡淡道:“该换药了。”
说着她端起地上那碗捣碎的药泥,刚要靠近,脑中突的浮现出昨夜施针时的场景,她抿了下嘴角,带着几分试探。
“你……要不要我给你……?”
离魄扫了眼浑身的伤,不动声色的将手伸到她面前,低声道:“有劳莫姑娘。”
莫问用食指勾了一块药泥,涂在了离魄的肩胛处,小心谨慎的涂抹均匀。接着又是胸口,药泥被她挖的有些多,她又将多余的药膏涂到旁边肌肤。
离魄从来不知道自己这般怕痒,想躲又不能躲,他本能的闭上眼。
黑暗中,离魄的感官更加敏锐了,她指端动作带来的细腻温热,层层叠叠地汇聚一起,沿着肌肤往他心口蜂拥而去。
闭着的眼睛狠狠一颤,蓦地睁开,定定的盯着上方给自己抹药的女子。
她半倾着身子,一手扶着他手臂,一手扶着他的胸膛。她离得那么近,喷薄而出的呼吸尽数拂在他裸露在外的肌肤上。
噗通噗通……
他的胸口忽然以一种极快、从未出现过的频率跳了起来,吓得他伸手就要去捂。
“别动。”
阳光透过树丛照进来,在湛蓝裙衫上投下几点光亮。
乌黑及腰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她的脸面对他,微微低着,隽永恬淡。
看着看着,他的心好像找到了归宿,终于慢慢沉静下来。
敷完药,莫问端了碗起身要走,转身前又顿住。犹豫半晌,从袖袋里掏出两小包不知何物的东西。
“我在周围撒了药粉,但山里多雨。这包药粉,能驱蛇虫;这包……纵有豺狼虎豹来袭,你也不用担心。不过你要小心风向……”
“你要走?”
莫问点头。
离魄心头一窒,一时竟失了言语。
“你重伤在身,又中毒太深,虽封了穴位,但……不过你别担心。等我下山取药……定能治好你的伤,解了你的毒的。”
离魄暗呼出一口浊气,心跳恢复一瞬,又蓦地一顿。
“你下山是……为我……取药?”
“嗯。”
一股气流突地顺着血液快速往胸口汇聚,引得离魄一阵心悸。
“莫姑娘。”他叫住她。
她仿佛知道他的顾虑,“我自小便在这山里采药,上山下山的路我都很熟悉。”
他躺在原地,思绪千回百转之后,轻吸一口气,“你要去多久?”
莫问算了算路程,道:“快的话,今夜便能回。”
离魄静静地望着她,“那你……路上小心!”
“嗯。”
见她要走,他又急切的唤了声。
“莫姑娘。”
脚步一顿,她的头微微侧向一旁,等着他的下一句。
离魄费力的支着上半身,幽深的眸子闪了闪,却久久没有下文。
“怎么了?”她问。
“……别着急。”
“嗯?”秀眉略挑,状似不解。
他看着她,“不需要今夜就赶回来,晚点也没事。”
莫问想了想,点头。
莫问在的时候虽不多话,却也有些动静,她这一走,离魄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幽眸盯着她离开的方向,久久回不过神。
他想到了她脸上手上那些被自己刻意忽略掉的细小伤痕,常年习武,就算没有亲临现场,他也能分辨出那些伤口中哪些是擦伤,哪些是刮伤……
身中剧毒,卧伤不起,孤身在深山之中的他,此刻完全忘了自己如今的处境比她更加艰难,他满脑子都是:她能不能顺利下山,下山后又如何寻得草药,寻得草药后又如何上山,小白真的靠谱吗……?
也不知道睁着眼想了多久,直至再抵不住伤体带来的虚脱困顿之意,离魄的意识渐渐松懈开来,沉沉地睡了过去。
离魄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噩梦连连,梦里血色弥漫,各式各样的人混战一团,厮杀喊叫声不断,他也身在其中……
一群人满天满地地追着他喊打喊杀。他一会儿飞掠上山顶,忽地又一纵身从孤崖绝壁跳进寒潭……
画面一转,离魄身处一个不知名的荒地,他被一个面目狰狞的面具人抓住,百般挣脱未果,终被活活钉在棺材板里。他呆在厚重的棺材里,只觉胸口一阵窒息,呼吸越来越困难,四肢渐渐无力,发麻,他张口大声呼救命,发出的却只有“咿咿啊啊”地喊叫声。
濒死的那一刻,忽地一声巨响棺材盖被掀翻在地。
明媚的阳光下,一个身着湛蓝衣裙的少女俏生生地盯着他。
她说:“离魄,我又救了你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