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他看不清她的脸,却又能看清那泓清泉盈动的眸子。
“你是谁?”
“怎么,刚分别就不认识了?”
湛蓝裙摆随风飘动,她身姿轻盈,步伐虽小,呼吸之间竟已掠至近前,刚还觉得模糊的容貌逐渐清晰起来。
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子,却又跟记忆中有些出入。
清丽廋削的脸上未施粉黛,好看的眉眼微微上扬,细碎的阳光映照在她明亮清澈的黑色眼瞳里,宛若星空下耀眼的繁星一般格外璀璨夺目,离魄几乎难以直视,却又舍不得调离视线,那亮如星辰的黑瞳里此刻装满了一个小小的,震惊不已的自己。
“你,你看……得见了?”
浅眸含笑,水灵灵的瞧着他。
离魄身心一颤。
数秒之后,才惊喜道:“你看得见了!”
只是他的笑容还未淡去,平地忽地乍起一声惊雷,闪电撕裂乌云,直劈而下……
离魄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叫她躲开的呼喊声都来不及发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道闪电径直落下,眨眼间那抹湛蓝便已歪倒在血泊之中。
“莫……莫……莫问!莫问!”
他的语气急促,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在寂静无声的空间里突兀的拔高而起!
离魄迷茫的睁开眼,他浑身上下一片冰凉,汗湿的手掌不自觉地想要捂住悸动的胸口,刚碰一下就引得伤口一阵疼痛,倒抽了几口凉气。
天边乌云压顶,狂风大作,几片树叶被风卷落在地。
怔怔地望着上空好半晌,才恍然,原来是……梦。
“还好是一场梦!”离魄心有余悸地庆幸着。
离魄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但饥肠辘辘的肚子却适时地提醒着他该进食了。
身侧一旁是莫问为他准备的吃食,离魄没有半点食欲,只撑着身子喝了口水。
皱眉望着阴沉沉的天,眼底的担心溢于言表。
这天显然要下雨了,也不知道她是否顺利下山了,梦里的场景还未曾退去,雷电劈下来的那个场景反复闪现,他费尽心思说动自己那只是个梦,转念一想,梦中她尚且看得见还能被击中,现实中目盲的她又该如何避免?
眼睛?
恍惚中离魄只觉一双澄澈明亮的目光盯着自己……眼看梦中的场景就要再次浮现,离魄忽然摆了摆头。
……
禁止再想下去!
强制将目光一转,眼角余光扫过躺在一旁的魑魄剑,伸出手,轻触了下剑身,离魄这才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
若真下雨了怎么办?
没被刀剑杀死,没被毒死,难道要在这里坐等淋雨致死?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
想到这里,离魄迅速挑出几个破皮的野果,一边吃,一边查看周边地形。
背面是一个长斜山坡,身处的这一块地势略微平缓,但前方不远处,以他目前的位置看不到边沿下方。
离魄拾起一块半大不小的石头,轻轻一扔,听着那没滚多久就停下的声响,可以辨别那下边又是另一个斜坡了;另一边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一棵拔地而起横在地上的树,他顺着树桩一头往上看去,那明显的滚落痕迹不难猜出莫问是如何来的这里了。
视线再往上望去,是一个陡峭的悬崖绝壁。
果然命不该绝啊!
收回思绪,环顾四周,稍一估量,便已确定唯一的出路就只有莫问做饭的那头了。
吃完水果,离魄开始打量身边的物件。羊皮垫旁一套叠的整齐的旧青衫,拧住一头,轻轻展开,是一套宽松样式的男装。
将衣服和剩下的野果打好包,再绑到剑上,做完这些,离魄早已气喘吁吁。
喘着粗气,休整片刻后,离魄坐直身体,慢慢屈膝,一点点的挪动着腿,直至半跪在羊皮垫时,他额头的汗已如密密麻麻。他从来是个能忍的,对自己更狠,半点不留情。只见他眉头一皱,牙关一咬,双手往剑上一压,上半身微微往前倾,随即抽出一只跪着的脚,跟着脚尖借力朝后一蹬,“啊”的一声,身体摇晃几下,终于支着魑魄剑,站了起来。
刚才那一股猛劲显然牵动了胸口的伤,他却毫不在意,只一步一步往莫问做饭的那个转角挪去。
半晌后,离魄躺坐在那巍巍松涛下的洞口回望时,想起莫问离开时说的自小便在这山里采药,他的心却蓦地沉了下去。
她说,上山下山的路都很熟悉。
可十来丈远的距离……
她却陪他夜宿山头……
这一刻他宁可相信她是顾忌他的伤势而不愿住进这洞中,而不是因眼盲才找不到这十丈开外的山洞。
数道惊雷接连滚落而下,闪电照亮了整个山林,雨一点一点的开始往下落。
下雨了!
离魄如今心里只想着那个为救他而下山的女子的安危,她眼睛看不见,能找到躲雨的地方了吗?她下山了吗?药拿到了吧?山下危险不危险?她是不是摔倒了?摔倒了怎么办?……她说今夜回来,可现在自己走到这里来了,她回来看不见他怎么办?
他又想回去,可刚一动,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透过树枝依稀能看见微光,天边乌云沉沉的堆着,雨淅淅沥沥地打得树叶一颤一颤的,不时还有雨滴随风斜飞到离魄身上,他却置若罔闻,身体微微发着抖,眼睛却一动不动的盯着那个转角。
长风穿过树丛,吹得枝叶翻飞,雨滴簌簌而下。
她说山里有野兽,盯着手里的药粉,她身上还有吗?如果没有,遇到野兽她该怎么办……
他久久望着那密不透风的枝枝蔓蔓,竟有些透不过气,他整个人都起了轻颤。
怎么去了这么久了,还没回来?
离魄第一次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素来引以为傲的耐心早已不知去向。
◇◇◇◇◇
雨依旧大滴大滴的下着,半点没有要停的势头,直到天亮。
刚听到铃铛声时,离魄还是一副迷离的模样,但他的头却本能的转了过去。
只见湿漉漉的小白绕过松树,一摇一摆的往这边走来,由远及近,离魄整个人都处于一种不知是紧张还是激动的状态中。
“小……白?”
“汪!”
冒雨夜行山路,铃铛底部的缝隙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堵了,路上莫问用银针挑了几个小洞,见响动正常便随它了,但雨越下越大,浸的水越来越多,铃铛发出的声音也越来越暗哑了。莫问屏气凝神、心无旁骛地分辨着风雨中那细小的铃音,正小心探行时,陡然听到这声呼喊,三魂顿时惊丢两魂,吓得差点扔了手里的铁杖。
“小白!”
“汪汪汪!”
听出声音,莫问迟疑地唤了声:“离魄?”
离魄望着她散乱的鬓发,苍白的脸,浑身血液仿佛凝固一般,黑曜石般的眸子带着大梦初醒的怔然,又仿佛是丢失的珍宝终于被寻回的狂喜。
“莫问!”
他情不自禁地想去迎接她,却忘了身体不允许,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你怎么了?”
莫问平日很喜欢雨夜,因为只有这样她的世界才不会只有黑暗,但每当这种时候她又最怕下雨了,这滴滴答答的雨声会扰乱她的听觉,令她辨不清方向。
离魄没有回话,莫问只能按刚刚听到的声音大概转了个方向,伸出手中铁杖,探索到前方一片大面积的荆棘与树木……莫问着急快点过去,只得求助小白。
“小白。”
“汪。”小白抖动身体,雨水翻飞,微弱的铃音顿时拔高了两分。
一人一狗合作多年,早已有了默契。莫问跟在小白身后绕过障碍,朝洞口稳步走去。
她的衣服早已湿透,背心凉得透彻,她却全然不在意。
离魄趴在洞口看她一步步走近,她的裤子裙子全湿了,鞋子更是乌漆墨黑,泥泞不堪。
等她艰难地走到洞口时,离魄已撑着剑重新靠着洞壁坐了起来。
“你没事吧?”
“你没事吧?”
两人异口同声的问完,同时又默契的答道:“没事。”
莫问背对他揭开头上的雨帽立在一旁,等她逐一解下蓑衣、背篓,离魄才发现她上衣也是湿的,薄薄贴在身上,不由一惊。
“你衣服都湿了。”
“嗯,外面下雨了。”她拄着铁杖在洞里慢慢的走着,仿佛在熟悉里面的环境。离魄的视线不自觉的跟着她,似乎这样,他的心才找到归属。
莫问转了一圈,最后找了一块较为干爽平整的地方,简单清理了地面上的枯枝败叶,才把背篓里最上面的那层牛皮摊开在地,又取出药材、吃食、衣物等一一放在上面,最后又将垫底的那层牛皮取出搁置一旁。
她做这些动作的时候,离魄注意到她舔了五六次嘴唇,等她整理好物件,离魄忙拿出水袋。
“喝点水。”
指尖触到水袋时,莫问忽然夸赞道:“你很聪明……也很能忍。”
她的话突如其来,要不是在场只有他们两个人,离魄险些以为她在和其他人说话。
“早知如此,我也不必急着赶上山了。”
离魄愣了下,反应过来,苦笑一声,道:“这是野外求生的必要技能。”
莫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口中认可着重复道:“……求生技能。”
说话的功夫离魄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莫问,隐约瞧见她的衣服还在滴水,不由再次提醒道:“你衣服湿了。”
莫问恍若未闻,慢吞吞地喝着水,再放下水袋。
“手给我。”
“我没事,你先前留下的衣服我带过来了。你先换上吧。”离魄取出包裹里的那套男装。
莫问顺势握上他的手腕,探上他的脉搏。
“那衣服是给你准备的。”
片刻后,她开口吩咐:“那只手。”
离魄顺从的换了另一只手给她把脉。
切完脉,莫问从怀里掏出一个陶瓷瓶给离魄。
“服一粒。一个时辰后,再给你施针。”
离魄又瞄了眼她的湿衣,抬眼瞧着她一副淡然冷漠的神情,心有郁结地拔了瓶塞,倒出一粒,丢进嘴里。
刚咽下药丸,见她又要穿蓑衣。
眉头微皱,“去哪?”
莫问手里的动作未停,“拿石锅和碗。”
离魄忍住心中莫名的怒气,劝慰道:“雨停了再去吧。”
莫问摇头,“这雨一时半刻停不了。”
“可你的身体,这样下去会生病的。”
“没事,我路上已服过药了。”
“……”
说话间,她已穿好蓑衣,背上竹篓。
“小白。”
浑身滚得脏兮兮的小白立刻摇头摆尾的跑了过来。
“我们走。”
“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