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夜时分，因为泰安镇夜行管制还没取消，此刻街道上的行人很少，但各处屋楼阁馆灯火通明，嬉笑怒骂不断，好似过节一般。

街角的昏暗却与那些明亮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苏沐的头微微低垂着，一缕银丝挡在额前，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墨哥哥，墨哥哥！”

那声音细悲戚，入耳瞬间，一阵悲伤涌上苏沐心头。

脚步一停，他单手固定住背上的莫问，抽出左手，拍了拍搁在肩头上的脸。

“阿问，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痛苦，语气里满是愧疚。

“墨哥哥……”

莫问那一声声充斥着依恋与哀赡梦魇呢喃。好似一个巨大的黑洞，吸取了苏沐所有的能量，直叫得他整颗心宛如刀绞般疼痛无力。

若没有自己，他现在还健健康康地陪在她身边吧。

阿问她也不会这么痛苦。

点点灯光透过树枝洒在地上，苏沐盯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有些出神。

那些被埋藏心底多年，丝毫不敢碰触的记忆缓缓苏醒。

“阿沐，我知道你作弄阿问是因为孤独，是因为寂寞，想和她亲近。但阿问是我唯一的亲人，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就算是你，就算是先生，任何人都不能！如果你做不到把她当作亲人，我会送你下山！”

苏沐盯着他的背影，将藏在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

“你当初为什么救我？”

那背影顿了一下，跟着抬脚就要离开。

苏沐忙道：“你当初救我回来，就是想我当她的玩伴的吗？”

那人回头静静地看着他，苏沐瑟缩了一下，又倔强地挺直胸膛，再次问道。

“墨哥哥，你当初救我回来，就是想我当她的玩伴的吗？”

他尾音里带着恳求，但那眼神似乎又为自己保留着最后一丝尊严。

苏墨讥讽地看了他一眼，冷冷地道：“玩伴？你觉得这一年里，你的所作所为配当她的玩伴吗？”

他当然不合格，倒是莫问当他的玩伴差不多，被他各种折腾。

明明是嘲弄的语气，苏沐提起的心却蓦地一松。

苏沐知道苏墨这次生气的原因莫问去山里寻三枝九叶草，却被自己作弄得摔下山坡，昏迷了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见苏墨不言语，苏沐嚅嗫着解释道，“真的，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害怕……你对她那么好。我害怕，害怕有一你会觉得我多余，像我，像那些抛弃我的人一样……”

苏墨自己也是孤儿，自然知道他没完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沐，我记得带你上山那就和你过，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我会是你的哥哥，在家里还有一个妹妹，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能好好照顾她。”

到这里他的声音忽然一顿。

“近些年先生喜怒无常，对阿问时好时坏，而我经常都会下山……阿问她眼睛看不见，身体又不好，如果你再欺负她……我必定会送你下山！”

……

盛夏傍晚，滂沱大雨，倾盆而来。

虽然苏沐喜欢和阿问打赌，但他始终记得自己答应过苏墨不能让她受伤。

苏沐正要去找莫问，转身之际，却又瞥见了一青白直立的长茎在狂风中折损。

“……青白，绿色，狂风，易折，是白芥！”

瞅见断的那株旁边还有几株，苏沐抹了抹额前的雨水，急忙朝那边挪去。

心翼翼地将白芥放进怀里，苏沐心里暗自欢喜，这下可以放心去找阿问了。

想到阿问，迈出的步伐不由加快，只是刚跑出没几步，忽然脚下一空，“啊！”

苏沐趴在泥坑里，不知晕了多久，直到那一声声不间歇的“沐哥哥”传来。

得知寻来的是莫问，苏沐第一反应就是，“别过来！别过来！”

泥坑很深，苏沐完全看不见外面，他不知莫问在哪里，雨这么大，他忽然有些后悔出声了，万一莫问只听见他的声音，没听见他喊的内容怎么办……

“别过来，别过来！我在坑里，你别过来！”

他喊的声音都沙哑了，但是莫问还是过来了，不过幸好她听见了他的内容，没往前面走。

他看着她围着泥坑转来转去，找树枝，找石头，一会趴下拉他，一会用腰带拉他……

松软的泥坑仿佛巨大的囚笼，将苏沐困得牢牢实实。

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莫问都试过了，也没办法救出苏沐，最后她不得不听从苏沐的建议，下山找人帮忙。

苏沐等了很久，泥坑里的水慢慢上涨，漫过脚踝，膝盖，大腿，腰间，莫问还是没来。

不知过了多久，身体开始发麻发僵，渐渐失去知觉，就在苏沐奄奄一息，感觉就快死掉的时候，苏墨来了。

明明那人只比他大两岁，也只是个少年，但看到他的那一刻，苏沐提起的心忽地就放下了。

这泥坑应是猎人捕捉大型猎特意挖出来的，约莫七八尺宽，两丈余高。

苏墨趴在地上，伸手就拉到了苏沐举着的手了，可是苏沐在水里泡的太久，身上又冻得要死，早没了力气。

苏墨拉了半都没能成功，眼见苏沐脸色越来越差，心里一急，忽地剥下湿透的外袍，想也不想，“咚”地一声跳了下去。

苏沐大惊，“墨，墨哥哥，你，你怎么……”

“别话，等下使劲往上爬。”

落，苏墨憋了一口气，就往水底钻去。

下一刻苏沐半个身子就露出了水面，“墨哥哥……”

“踩着我的肩，往上爬。”

有了希望，就算再无力，多少也能激发出一些力量。

苏沐爬得很用力，可被雨水沾湿的泥土很滑，根本使不上劲！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苏沐再也爬不动了。

“墨哥哥，我实在爬不动了，你放我下去，你先出去吧。”

“你看看阿问在附近没？喊她过来，拉你一把！”

苏沐伸长脖子，雨下得太大，外面白茫茫一片，他什么都看不见。

“我看不见。”

“那你，喊……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