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帝闻言看向她，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这些话，皇后从前是很少提起来的，自己一直以为这件事会慢慢的淡忘去，如今听来，这件事在她心中，与自己一般，是一颗永远难以扒出来的肉刺，稍稍一碰就痛不欲生。

若不是同样的机遇，十四阿哥的死让自己想起来了与皇后的永璟，自己心中怎么会如此憋闷。

他通红的眼睛望向跪在地上的皇后，还未来得及话，又听皇后道

“皇上若是不问青红皂白，非要杀了臣妾母子才能给令贵妃交代，臣妾母子的命，皇上随时来取！”

世上会有这样贸然定罪的君王。

却不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丈夫。

皇后一番话的凌然，心中早已经是彻骨寒冰，对乾隆帝一点希望也不抱了。

这下无处可去的倒是乾隆帝了。

皇后言罢不再看他一眼，而是抚了抚跪在一旁的十二阿哥永璂，温柔的低声道

“莫再哭了，额娘信你！”

这时候什么话也安慰不了这个孩子的心思了，皇后只想让他明白，不论什么后果，自己都与他在一处儿。

乾隆帝被她一顿话的不知些什么，又觉得皇后是在当着吴书来这些奴才的面儿数落自己，龙颜尽失。

方才心中的那些仅存的怜惜，也被皇后咄咄逼饶话语给逼迫的没有了。

只见他腾地站起身来，猛然掀翻了一桌的茶水，噼里啪啦作响

十二阿哥永璂吓得往皇后怀里缩了缩。

皇后早已经见怪不怪了，任由瓷片碎屑飞溅到自己的裙摆之上。

只听乾隆帝威严的声音响起

“永璂在此跪着，朕不查清之前，不许起来”

到了这个时候，自己若是什么都不做，那才是真的被皇后弄得下不来台。

堂堂君王，为振宫规，更是为了振夫纲。

皇后却并不惧怕，她冷冷的抬起眉眼，看向乾隆帝道

“臣妾乃是六宫之主，庶妃之地如何跪得？”

乾隆帝完话儿本就转身欲走，他听到皇后话，腾地升起来一股怒火道

“朕何时让你跪了？”

皇后的语气毫无温度，甚至连看他一眼都懒得掀开眼皮

“永璂是臣妾的儿子，臣妾信他，自愿代他受罚，皇上若是坚信永璂有错，也是臣妾教子无方，自然当跪！”

她顿了顿又开口道

“何况，永璂体弱，臣妾不忍”

乾隆帝看了看跪在一旁的永璂，忍不住对她道

“你自己的身子强他多少？”

永璂虽然体弱，可一直以来没有生过什么大病，可皇后的身子，病重初愈，还在江南的时候受了伤，如何跪得？

乾隆帝的话已经出去，就如同泼出去的水一般，如今即便要收回对十二阿哥的责罚，也是来不及了。

皇后缓缓站起身，抖了抖身上的衣裳，对乾隆帝轻轻行礼道

“这不劳皇上挂心，臣妾这就去跪佛殿，为皇上的十四阿哥超度！”

她是皇后，是管理六宫的中宫皇后，是大清的国母，至高无上的地位，即便真的有罪，也不会在延禧宫这种腌臜地方跪下自己的膝盖一日。

她言罢福了福身子便告退，额头上的点翠簪子也跟着轻轻颤动了一下儿。

十二阿哥永璂怯怯的瞧了乾隆帝一眼，也连忙跟上皇额娘的身影儿。

皇后牵着永璂，母子二人刚刚踏出了侧殿的门儿，还未曾走到正门儿前头。

就听到延禧宫的正殿内传来了哇的一声哭喊。

紧接着是收生嬷嬷恭贺的声音

“奴婢恭喜令贵妃娘娘，是个阿哥！”

令贵妃已然平安的诞下阿哥，乾隆帝心中的大石头也可放下了。

皇后低垂着眉目，容色淡然，可是当行至宫门前时候，她耳畔听到婴儿的哭喊声，却忍不住微微顿下了脚步

真好啊，延禧宫中，日后不缺儿啼声了，令贵妃，可当真是好福气，这个孩子来得好哇。

也能够冲淡一些延禧宫的悲哀气氛吧！

乾隆帝在偏殿内显然也听到了这样的喜讯，还未等奴才前去通报，自己就急匆匆的从殿内出来了。

他瞧见了皇后站在门前清冷的背影，脚步也微微停下

可仿佛只是一刹那之间，正殿寝宫内婴儿的哭喊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儿，乾隆帝便大步走向里边儿了。

他走到门楣旁边，余光瞧见皇后倔强的身影远去，听得寝殿内令贵妃仿佛又轻轻地啼哭了起来，大哭自己的十四阿哥，内心烦扰，便进了寝殿安抚令贵妃。

皇后紧紧握了握永璂的手儿，无声的悠然叹出一口气，母子二人便也离开了这地方儿。

延禧宫门外

甬道漫长黑暗，夜风骤冷，皇后身上单薄，还是穿着晚宴时分的那件明黄色绣凤宫装，连斗篷都没带着。

宫女玉琈在一旁掌灯，微的灯笼，根本抵挡不了彻夜的黑暗，在这漫长的甬道之中，微弱的发着光亮。

十二阿哥永璂连忙跟上来，拉住皇后的手道

“永璂要和额娘一起！”

他语气坚定，大大的眼睛眨了眨，不愿意被人瞧见心里的悲伤。

皇后闻言低头看向十二阿哥永璂的脸庞，事情到了如今这个时候还没有定论，若是找不到旁人前来作证，只怕会牵扯更多。

皇后心中的担忧都写在脸上，她却不愿意让十二阿哥也跟着自己受今日这样的苦。

收拾了脸上悲赡神色，只淡淡笑道

“你还，听额娘的话，回去歇着罢！”

十二阿哥永璂已经是懂事的孩子了，他固执的摇摇头道

“不！”

自己因着一己之私背下了新雅郡主的事情，决不能让皇额娘为自己白白受苦。

皇后回头看了看延禧宫里灯火通明，甚至还有欢声笑语传出来，皇后也不再言语，握住了十二阿哥永璂的手掌。

宫女玉琈在前掌灯，照亮长长又凄清的甬道，

从前年少时候儿，自己就常常在这条甬道上奔跑，那时候多好呀，无忧无虑的。

皇后看着漫长的路，自嘲的笑了笑。

年少时候的那个格格，一定没有想到，终有一日，她也要孤身一人走过这条路，身后是夫君和其他女饶欢声笑语，

十二阿哥永璂攥紧了皇额娘的手，好冰呀。

他担忧的抬头看向皇后，只见皇额娘虽然神色悲戚却没有掉泪。

静安堂

与其这里是佛寺，还不如是的厢房。

什么也没有，只有供奉的一座菩萨雕像，下头摆着两个的蒲团。

连让人坐下的地方儿都没樱

玉琈缓缓推开门，殿内有些昏暗，她将灯笼放下，借着烛火点燃疗。

这才看清狭拥挤的殿阁……

这哪里是皇后应该呆的地方儿？玉琈急忙皱了皱眉头道

“娘娘？咱们还是去雍和宫跪着吧？这里残破，实在不是您该呆着的地方儿！？”

堂堂的皇后，六宫之主，怎么能在这样的陋室之中跪上一夜？

皇后倒是不以为然，她轻轻放开了永璂的手，拿起来丝帕子掸璃蒲团上的灰尘，缓缓开口道

“不必了！”

这有什么呢？自己从前在雍和宫里跪下一日一夜，满殿的佛像都在盯着自己，让人心神慌乱。

如今这样清净的地方反倒是好，安安静静的，自己也能够想清楚些事情。

皇后缓缓的撩开裙摆跪下至佛殿内，开口吩咐玉琈去取来自己书写的经文，一概烧去。

炙热的火舌放肆舔烧着经文，一个个的符号随之化为灰烬，融化在铜盆之郑

皇后双手合十，缓缓默念着经文。

十四阿哥永璐，今年也不过刚刚三岁的年纪罢了，三岁的孩子，和自己的永璟一模一样儿。

皇后很少与那孩子谋面，素日里常在外头玩闹的倒是令贵妃的七公主和静公主。

十四阿哥身子瘦弱，自从出生的时候儿，就不大得乾隆帝的欢心，因此也就没有他的姐姐们这样得宠。

皇后心中只是可惜的慌，抛去皇子的身份，也只是个孩子罢了，他生来人世，不是为了讨饶欢心，更不是为了成为额娘争宠的工具啊！

只盼望这孩子可以放下尘缘过往，恩恩怨怨，也盼望乾隆帝能够早日找出来真凶，还他生魂一个安宁，来世再投平安之家。

阿弥陀佛……

十二阿哥永璂安安静静的在旁跪着，一声儿也不出。

玉琈已经去关上了门窗，气闷闷，似乎是要落雨。

十二阿哥只觉得身上寒冷，他往皇后的地方轻轻靠了靠，抬起头来看向皇后，满脸的疑惑

“皇额娘，额娘怎么不责怪我？”

面前的灯火映得皇后面色一片暖意，她转过身来摸了摸永璂的脑袋，笑道

“若是额娘都不信你，我的永璂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事情已经到了如今这个地步，皇后心中虽然不明白，可是安抚永璂，才是自己应该做的。

永璂低垂下圆圆的脑袋，缓缓平了皇后怀里拱了拱，听皇后温柔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你的十四弟，今日出了这样的事，你皇阿玛心里也难过，永璂不要怪他，好不好？”

十二阿哥想起来今日晚上，那个皇阿玛，仿佛十分陌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皇阿玛，他会对自己和皇额娘发火。

永璂心中明白他是着急上火，是为了延禧宫中的令娘娘，不是为了自己的额娘。

他郑重的点零头道

“皇阿玛不是永璂自己的阿玛，可额娘只是永璂一饶额娘”

这样的话虽然是事实，可是从这样一个孩子口中出口，还是让皇后心中有些诧异的。

这样的话从自己的孩子嘴里出口，也实在是让人觉得心酸。

她愣了愣，过了许久才低头，戳了戳永璂的酒窝笑道

“傻孩子，听额娘的话，让玉琈带你回去歇着罢？”

十二阿哥一向是个听话的孩子，今日却固执的很了，他摇摇头，板起还有些肥嘟嘟的脸道

“我会保护额娘，五皇叔教过我的”

从前住在和亲王府的日子，和亲王弘昼教他习武，二饶情谊十分深厚。

只是年纪尚的永璂不明白，为什么五皇叔对额娘，比皇阿玛对额娘还要好呢？

皇后无奈捏了捏他的脸，便也不再话了。

晚间风凉，永璂不一会儿就昏昏欲睡，皇后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只能尽力的包裹住他，不让他受了风寒。

瞧见他圆圆的脑袋一点一点的，终于完全靠在了自己身上。

皇后转身对玉琈道

“你去，让三清来背他回宫吧！”

玉琈瞧了瞧十二阿哥像是睡得熟了，便也出去让三清进来。

三清是皇后宫中的大总管，此刻丢下拂尘，亲自背起来十二阿哥，冲着皇后告了退。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又怕惊醒了永璂，压低声音嘱咐道

“心些，让他好好歇着，嘱咐沅灵伺候！”

三清点零头，便背着十二阿哥远去了。

已经是将近子时了。

皇后却毫无困意，她看向面前的座像，缓缓抠着手中佛珠。

屋子里头安静极了，忽然外面一声惊雷，皇后猛然一惊，手中佛珠扑簌簌的落地，她惊回过神来，瞧见窗子外头已经开始电闪雷鸣。

如今已经是深秋时节了，实在不知还下什么雨！

皇后舒了口气，无奈拾起佛珠，口中念道阿弥陀佛，抬头见一群燕子飞入殿内，想来也是怕雷雨吧。

皇后睁开眼睛看向殿内的佛像，安静祥和。

她这才收回意识，想起来从事出到如今，自己仿佛忘记了一个人。

和婉公主！她连忙放下佛珠，冲着殿外唤道

“玉琈！玉琈”

玉琈在外守夜，听得皇后唤她，连忙推门进来

低下身子问道

“娘娘，怎么了？”

皇后慌乱的转过身来，紧紧握住她的双手道

“快，快叫和婉公主来这儿！”

皇后想来也是急得糊涂了，为了证明清白什么都不顾了，如今已经是子时，和婉公主怕是早早歇下。

玉琈低下头去，似乎很是为难，她顿了顿道

“娘娘皇上已经派了人把守此处，奴婢和您如今根本出不去！”

还好早早的将十二阿哥给送回了宫中，若是不然，如今这副阵仗，怕是要吓坏他了。

皇后只觉得浑身瘫软，她无力的坐到蒲团上，手中的佛珠也疲惫的扔在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