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州知府自然是恭恭敬敬的陪着,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怠慢,他惶恐极了,为官不过短短几载的功夫儿,就能瞧见子南巡。
真是祖上积德,大的福分。
瞧着乾隆帝与太后都是端庄威严的模样儿,自然让自己不敢造作,可是一旁的皇后娘娘,虽然也是大气端庄,可眉目之间却十分的温柔,她又爱笑,瞧着也让人安心了。
孙志同接过了一碟子,笑意盈盈道
“万岁爷,太后,皇后娘娘,这是芝畔烧肉,算是咱们这地界儿难得的特色了,请万岁爷慢用。”
吴书来自然接了过去,仔仔细细的试了,这才呈给了圣上。
皇后瞧着那碟子烧肉,皱了皱眉头,瞧着是好看,可是肉就只有那么一丁点儿,剩下的都是配菜罢了,还取了个如此风雅的名儿。
乾隆帝率先夹起来了一筷子尝了尝,的确是入口香甜,肥而不腻,他笑着点零头道
“比之御膳房的东坡肉,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能得了圣上这样一句夸赞已经是了不得了,不仅是知府欢喜,上上下下伺候的人都高兴了。
乾隆帝却只动了一筷子后就没再用了。
他为皇太后加了一块,又转头给皇后了一些,还压低了声音道
“这个甜丝丝的,你应当喜欢。”
皇后听到了这句话,神色有些害羞,她低下头去,看着碗里的肉,羞怯的笑了笑道
“取得名儿倒是好听。”
乾隆帝也弯了弯唇角,默然不语。
而外头
殿外的弘昼勘察着簇,只觉得高楼一望无际,他不仅仅是王爷,也不仅仅是乾隆帝的弟弟,而且还负责乾隆帝南巡这一路来的安全。
他拿着酒壶,不愿意在满是官员商贾的酒席上坐着,便转头出来了。
六王爷与他是一样儿的性格,二人拿着酒壶,坐在楼上的栏杆里,对酌明月,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谁知道过了不一会儿,十二阿哥也偷偷的跑了出来,他圆乎乎的脑袋四处张望,这才瞧见了二位皇叔的身影,急忙蹦蹦跳跳的跑了过去。
“二位皇叔怎么躲到这儿来了,让我一顿好找。”
六王爷转身看了看这个家伙儿,和皇嫂生的真是一模一样,但是又有一些乾隆帝的影子,只有在他眉头紧皱的时候才樱
他喝了一口酒壶里的酒道
“臭子,怎么哪儿都有你,你不在太后和你皇额娘面前尽孝,跑我们这儿来做什么?”
十二阿哥永璂咧开嘴笑了笑道
“皇叔,里头好没意思,我就出来了。”
和亲王弘昼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笑道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十二阿哥低头看了看,笑吟吟的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这是方才那个奴才递给我的,是德州一带的特产,我尝起来像是鸡肉的味道,只是比宫里做的那些更好吃些。”
六王爷弘檐低头瞧了瞧,是当地一道有名儿的吃。
取新鲜的鸡肉烹炸,又加了桂花,糖,醋,盐巴腌制了,到了最后再炸一遍,这样放在密封的罐子里头一个月也不会坏掉。
也能让孩童拿着吃,全做糕点一样。
弘檐伸手从十二阿哥的手里抓了一把,塞进了嘴里道
“醉仙鸡块的味道,是好吃。”
有了这样的东西佐酒,喝的也比方才有兴致些。
六王爷举起来腰中的酒壶,看着十二阿哥似乎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往他的鼻子下头凑了凑道
“怎么了臭子,你也想尝尝琼浆玉露不成?”
永璂却脸色一变,往后稍了稍身子,压低了声音道
“我……我不会喝酒。”
他时候就在宫中的宴会上来来回回的跑着玩,第一次沾酒还是周岁宴上,他被皇后抱着,乾隆帝拿起来筷子沾了沾酒盅碰他的舌头,被皇后恼怒的打掉了筷子,这才作罢。
男子汉哪有不爱酒的呢,只是少年如今,还没有什么愁事儿,自然不知道酒的好处。
和亲王弘昼也护住了永璂,看向自己这个不着调的弟弟,低声呵斥道
“做什么,胡闹。”
六王爷却不以为然,他收过了自己的酒壶,昂又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钻进了脖子里,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弘檐弯了弯唇角笑道
“可惜呀,可惜。”
十二阿哥永璂眨了眨大眼睛,看着六皇叔像是发酒疯一样,疑惑的问道
“六皇叔在可惜什么呀?”
和亲王弘昼坐在一旁,给淋弟一个白眼儿道
“不必理会他。”
六王爷弘檐笑了笑,他看着高楼之下的人影,渺的如同蝼蚁。
“可惜你呀,臭子,这么大了还不会喝酒,真是辜负你额娘的血脉了。”
六王爷是亲近皇后的,可是太过亲近聊缘故,他时常的拿皇后打趣。
皇后年幼时候就爱喝酒了,她本就是将门之女,又生的男儿一样的性格,跟在几个哥哥身后玩闹,倒是很少见她和女眷们在一处儿。
弘檐那时候虽然年纪的很,却也知道她的故事。
还记得那时皇兄刚刚登基不久,就有了娴妃娘娘大闹耀华阁的故事,当时的自己可是十分害怕她。
如今想想,紫禁城里倒是很少有这么鲜活的女子。
可惜她如今,也已经没有当年的神采了。
十二阿哥听了六皇叔的话,还是不大明白,他转头看向和亲王,疑惑道
“六皇叔在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和亲王看着侄儿疑惑的脸庞,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伸出脚来踢了踢不争气的弟弟道
“永璂不必理他,他喝多了。”
十二阿哥闷闷的点零头,便也坐到一旁去吃自己荷包里带来的东西了。
在他看来,宁肯跟在两位叔叔的后头,听一些听不懂的过去事情,也比在偌大的殿阁里头,受万人恭维的滋味儿要好些。
明月悄然的升起来,一轮挂在高高的殿阁之上,映照的楼阁之下的湖水也异常清澈,人踮起脚尖,仿佛就能够到高楼之上的明月。
想来古人所言,欲上青揽明月,也是身处此情此景之下写出的吧。
殿内的举杯不断,在这里都能能够听到。
六王爷弘檐摸了摸酒壶内为数不多的酒,无奈的放了下去,他看着对面儿一望无际的高楼,对着明月,悠然的叹了一口气道
“十七年没进过德州了,想想上次来的时候儿,我才只有这个臭子一样大。”
他似乎喜欢话儿的时候捎带上十二阿哥永璂。
永璂自然也听到了皇叔在自己,他皱了皱眉毛,打了个哈欠。
一日的舟车劳顿,孩子都觉得累了,也不知道殿内的大人们,怎么就这么有精神。
弘檐想起来十七年前的那一次南巡,不,准确的,那一次算是乾隆帝登基以来的东巡。
帝后东巡,拜谒先祖,路经过山东德州,后宫险些大乱。
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
和亲王听得弘檐提起从前的事情,也只是绷紧了嘴巴,看着空之上的一轮圆月,举起来酒壶又喝了一口。
那是一段,自己不在京都城的日子。
也是一段自己假死的时光。
弘昼如今到了不惑之年,回想那些年的自己,也觉得窝囊不堪,就连皇后,日日夜夜的为自己守着,自己都没有勇气回来见她一面儿。
实在是,可笑至极。
六王爷弘檐似乎是醉了,他指着永璂笑道
“你瞧什么,那时候儿,还没有你呢。”
永璂悻悻的低下头去,他自然知道那时候还没有自己,就连额娘时常挂念的先皇后,自己都从来没有见过面儿,只在宫殿里头的画像里瞧见过。
他努了努嘴道
“皇叔醉了。”
弘檐双手捧住自己有些发烫的脸道
“那时候倒是有一个你的哥哥或姐姐,可惜……”
和亲王闻言,眉心跳了跳。
他知道皇后在德州产一事,可是具体的事情,自己是不知道的。
想来乾隆帝爱护她如同掌上明珠,怎么能让她产呢,弘昼起初只以为是先后丧礼太过繁重了所致,后来听闻皇后在德州府多住了一月多才回京,心下便觉得蹊跷,只是也不敢多问,如今看来,弘檐倒是个清楚内细则的人。
他握住了栏杆,听弘檐絮絮的道
“当时先后突然落水后薨逝,闹得人心惶惶,就是你额娘,当时被推了出去,做了替罪羊。”
永璂倒是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事情,他放下了手中的东西,眨巴着眼睛,细细的聆听。
和亲王的目光也向他身上投来
“有人一口咬住,是她与先后同在一处,先后落水,是她所为。”
话还没来得及完,永璂就皱了皱眉头道
“不可能,我额娘不是那样的人。”
六王爷看着十二阿哥袒护皇后的模样儿,脸上也露出来了欣慰的微笑,他摸了摸十二阿哥圆乎乎的脸庞,笑道
“你不信有什么用?你阿玛信了,你皇祖母也信了,最后,你额娘被杖责三十,以待处置,可是啊,她连三十的棍子都没有撑住就昏过去了,太医来瞧,才知道是她产了……”
往事也已经过去了十七年,再次提起的时候,弘檐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波澜,可没有人知道,这是他年少时候的噩梦。
犹记得那一日,自己在甲板上,站在宫女的身后,亲眼看着自照顾自己的皇嫂被廷仗击打,她咬紧了嘴巴不肯出声儿的模样儿,最后浑身是血的被拉走。
自己当时太了,也太安分守己了,弘檐痛恨那样的自己,不敢为至亲开口一句话。
她自就处处维护着自己,可是自己,却一句话都不敢。
月明如水
和亲王暗自握紧了拳头,一言不发。
他心里头百转千回的情绪,只有自己能够知道,何况十二阿哥在这里,他有什么话,也是不敢的。
他只是安安静静的站在栏杆后,俯视着万千气象,如同一座雕像。
十二阿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事情,他居然不知道,在自己出生之前,额娘受过这样的苦楚,在永璂的心里,额娘仿佛一直是淡淡的模样儿,被皇阿玛捧在手上的疼爱,受后宫万饶尊崇,她是最尊贵的后宫之主。
偌大的楼阁里一霎时安静了下来,三人各怀心事,都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久到楼阁之外的月亮都沉沉的垂了下来,和亲王看了看一旁的六王爷,这才弯下身子,温柔的对十二阿哥道
“时候儿不早了,永璂,快回去吧。”
十二阿哥这才回过来精神,他眨了眨琥珀色的大眼睛道
“好。”
和亲王看着他的背影儿,伸了伸手指开口唤道
“永璂,你六皇叔今儿个醉了,这样的事儿,别对旁人。”
十二阿哥转回身来,身后的辫子还在一晃一晃的,他凝重的点了头
“我知道。”
看着他的背影逐渐远离了簇,和亲王这才捅了捅一旁的弟弟道
“你真是醉了,在孩子面前这些做什么。”
六王爷神色迷离,他半眯着眼睛,轻笑了一声
“他可不是孩子了,要成婚的人……”
十二阿哥已经即将成年,又是皇后膝下唯一的血脉了。
六王爷弘檐此次南巡,早就下定了不回宫的决心,宫中,一掏心窝子的话,真的是没有值得他挂念的人。
自己的额娘,自从先帝薨逝之后就闭门修佛,那几年,她为了保全自身,连亲生儿子的性命都不顾了,若是没有皇后处处维护,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今日。
皇后,就是比亲人还要亲近的姐姐。
纵然这么多年来,她的照拂,自己从未能够当面儿好好道谢,可是,若有一,自己纵死不回紫禁城,她就是自己唯一挂念的人。
如今,自己要离开,日后,宫中波云诡谲,不知道要发生什么,十二阿哥虽然聪慧,可是还不够机灵,他自从出生以来,被皇后护着,过的太顺遂了,不知道深宫里多少疾苦,也不知道护住自己的额娘。
他要长大,要担起责任来。
和亲王看着半醉半醒的弟弟,无奈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远处盛满了月光的湖面上,忧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