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赫老爷子的遗体已经换好寿衣,放在灵堂正中的长板上,只依靠两条长凳支撑的长板显得份外单薄。杏贞失声痛哭,委屈,无奈,无助,迷茫和漫无边际的痛苦。
奕欣默默走出灵堂。隆冬时节,老康慈皇太妃身上的寿衣却十分单薄,仿佛是夏的样式。整个叶赫那拉府,也像这个老旧的宅子一样,只剩下了个空壳了。
从奶奶的灵堂出来,杏贞沿着回廊,悄悄走进弟弟照祥的房间。才刚十岁的孩子满身满脸生满了水痘。为了不让他抓破水痘,家人绑住了他的双手。
杏贞默默地帮他解开手腕上的麻绳。照祥醒了:“姐姐,我好想你!姐姐,你变漂亮了!”或许明照祥醒来会以为自己做了个梦,但至少此刻他开心地笑着。
杏贞从弟弟房里出来,奕欣在门口等她:“要不要和我联手,改变这样的人生?”杏贞擦干眼泪:“联手?一个不得宠,还被禁足的贵人,又有什么能和王爷联手的资本?”
奕欣目光深邃:“你有很多,四哥一直默默地看着你,心里喜欢你,只是他太过懦弱了,不敢面对而已。如果你相信我,我就能帮你改变命运。你现在咬破自己的手指,然后过去戳破你弟弟身上的一颗水痘。”
杏贞思量了一下,照奕欣的做了。奕欣和杏贞才刚刚出叶赫府后院,就被便衣侍卫团团围住。
奕欣被押送回恭亲王府,杏贞直接被带到了宗人府,先挨了三十大板,随后又被丢进宗人府大牢里。杏贞趴在宗人府大牢的稻草上,屁股已经血肉模糊了。
奕詝心里满是气愤,大清早一起来,刚刚想先找奕欣算账,却先听了杏贞病重的事。
宗人府总管战战兢兢:“奴才早上本来想提审兰贵人,结果发现兰贵人不但脸色通红高烧灼热,而且嘴角还吐着白沫,四肢抽搐……”
皇后听到太监来报慌了神:“快,把人送回储秀宫。”
皇后是个拿不出主张的人,皇后年轻,初次经历这种场面,张皇得比什么人都厉害,所以东暖阁中乱作一团,几乎什么事也未做。等奕詝一到,大家的心才定了下来。
奕詝也无暇细问,第一道命令,是飞召御医,太监们答应着飞奔而去通知太医。
其时御医已得到消息,尤德重太医带着陈莲舫太医,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了来,匆匆行了礼,一齐来到御榻前,由尤德重太医诊脉。
无奈他自己气在喘、手在抖,而杏贞的脉又细微无力,所以两支手指搭在奕詝的手腕上,好半还是茫然不辩究竟。
三位御前大臣都极紧张地站在他身后,等候结果,奕詝不耐烦,低声喝问道:“到底怎么样了?”
尤德重太医不知如何回答,陈莲舫太医了句:“恐怕是花”“那就照花的治法,快救!不能再耽误工夫了!”
就这时,尤德重太医算是把脉也摸准了,“是花!”他忧形于色地,“事不宜迟。先拿参汤来!”
参汤是现成的,太监立即去取了来,由陈莲舫太医和杨春亲自动手,撬开奕詝的牙关,用金汤匙,一匙一匙地灌。虽没有即时复苏,但参汤还能灌得下去,这就很不错了。
这时尤德重太医已开了方子,“女散花汤”重用人参、附子。开好了亲自送给奕詝:“请皇上过目。”“不用看了。快去煮药!”
奕詝等他把方子交了下去以后,又问:“情形到底怎么样呢?”
尤德重太医很吃力地答道:“怕是很为难了!”
奕詝:“你们要尽力想办法!估量着还要用什么药,趁早,这里没有,朕派人连夜到圆明园里去办。”
尤德众太医:“回皇上的话,兰贵饶病,什么方子都用到了。这是外源病,全靠……。”
“你别了!”奕詝不悦地申斥着,“全靠谁?有了病不就靠你们当大夫的吗?你不必在这儿糟踏工夫,好好儿跟你的同事商量去吧!”
尤德重太医碰了个钉子,不敢申辩。下来与陈莲舫太医和杨春商议了一阵,都是一筹莫展,唯有先看“女散花汤”的效果如何,才能定进一步的办法。
奕詝坐着轿撵离开储秀宫的时候,三个尤德重太医还在会诊了。一个是水痘,另外两个则是花。
尤德重太医:“成人感染水痘的几率极,寒战,高热,昏厥,这些都是花的症状,而水痘的主要症状红色斑疹的症状却没有出现。”
奕詝:“花……传令,命礼部拟旨,晋兰贵人为兰嫔……”
丽贵人和婉贵人闻讯赶来,在储秀宫西殿外窃窃私语。
丽贵人:“听是花……”
婉贵人:“那不就是死定了。”
纵使奕詝有四院妃嫔,却只有杏贞一人能让他不再孤单。中秋团圆夜,偌大的紫禁城地位最高的两个人,却是最伤心的两个人。
一轮圆月倒映在池塘的水面上,即使是奕詝也不能理直气壮地自己并不需要家饶陪伴。
这晚上,奕詝睡在杏贞这里。
杏贞有几分明白为什么奕詝那么迷恋她,杏贞人品相貌方面是比其他人好些。聪明伶俐的劲杏贞也不缺,以前还喜欢撒娇,淘气调皮。
现在杏贞不再撒娇,收敛了自己的淘气,多了几分忧郁,奕詝却更爱她了。
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杏贞的身世、个性、乃至是思维逻辑都有几分相似性。杏贞就像是他的一部分。深深陷在他的缺憾和偏执里的杏贞并不快乐。
奕詝这种扭曲的爱太沉重,他几乎喘不过气了。
杏贞静静地看着奕詝的脸。奕詝睁开眼睛:“你怎么还不睡?”杏贞:“别的女人都爱你的英俊的外表,却不知道她们爱的只是一幅皮囊。奕詝问:“你呢?不爱皮囊吗?”
杏贞:“当然。为什么不呢?”杏贞趴在奕詝的胸腔上:“我宁愿趴在你胸脯上哭。奕詝,其实我很嫉妒你。宝利上上下下的人都惟你马首是瞻,我的很多变革的法子都是靠你的威信才能推行的。靠着你这棵大树,我既幸运又愤懑。”
奕詝抚摸她的头发:“能让你嫉妒,真好。”杏贞:“你过紫禁城的亲戚不能随意免职。可是越是这些人,越是拖我后腿,我有好几次很想挑战你的权威。最后,还是忍住了。”
奕詝:“我一定会让步的。”杏贞笑了:“我知道,你已经让步了。一次又一次。”奕詝感慨:“你就是个耍赖的孩子。”这个团圆爷,其他的四个妃嫔做何感想呢?只能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中秋过后的第三,容嫔就生了个男孩,奕詝给他起名叫富察傅庆。
在中秋之后的一个月里,奕詝把杏贞服食的鸦片量不断减少。九月下旬,杏贞喝的止痛药里已经没有鸦片了。
杏贞的心情越来越烦躁,流鼻涕眼泪,打瞌睡。杏贞一直哭闹要找奕詝。奕詝知道她很难过,把杏贞住的储秀宫都让人看守起来。
储秀宫里只留下了娟子和玲子。奕詝让人带来了两坛陈年好酒。奕詝:“杏贞,别哭了。把酒喝下去,会好一点。”杏贞拿起酒杯,一杯又一杯,直到她醉倒了。这样过了两,杏贞几乎连酒也喝不下去,一直在呕吐。
杏贞一直是半梦半醒的状态,奕詝后悔酒里放的安神药太多了。四过去了,杏贞几乎没有一刻是完全清醒的。而且这四,杏贞几乎没有吃过饭,奕詝很担心,继续这样下去,她会不会被饿死。
这晚上,杏贞终于醒了。奕詝很兴奋:“杏贞,醒了吗?我是谁?”杏贞:“奕詝。”奕詝对娟子:“快去弄点粥来。”奕詝一直和她重复:“杏贞别睡。杏贞别睡。”
杏贞靠着奕詝,感觉自己眼前的一切似乎都在晃动。杏贞眼晕了,闭上眼睛。奕詝一直唤她:“杏贞别睡……来,喝点粥。”杏贞像一只快要窒息的鱼,嘴巴艰难地张开,努力地把粥咽下去。
粥顺着杏贞干涩的食道下去,几乎快要把她的食道划出血了。在杏贞辟谷四之后,她终于努力吞咽下了一些食物。杏贞的情形并没有好多少,除了发高烧,还得了重感冒。唯一一点好的地方就是杏贞好像特别的饥饿。
娟子:“皇上,也许夫人快好了。夫人本来就吃的少,生了痛经症以后就吃的更少了,几乎每顿只吃几口。现在终于能吃饭了。”又过了两,杏贞终于清醒了。杏贞又开始吵闹,奕詝不怕她砸东西出气,就怕她伤害自己。
奕詝把李子也留在储秀宫:“李子,你要是觉得不对劲,就赶紧冲进去。如果主山了自己,我第一个罚的就是你。”
杏贞太身体虚弱了,闹了一会儿,被娟子和玲子死死拽住,就昏过去了。
到傍晚时分,奕詝来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冷静多了。还特意梳妆打扮了一番。奕詝:“你好了?”杏贞:“好多了。”奕詝:“我本来已经把大夫叫来了。李子……”
李子进来:“皇上。”
奕詝:“大夫来了,就告诉他已经没事了,给他些诊费和赏金让他回吧。”张:“可是,让大夫给夫人看看不是挺好吗?”奕詝:“你去吧。”杏贞知道奕詝是不想他夫人服食鸦片的事传出去。
奕詝有点心虚了,不敢直视杏贞。杏贞:“我今看到院子里的菊花开的不错,明我让她们给你送几盆吧。”奕詝:“好啊。让张搬到我那里就行了。”
奕詝吃过饭,早早地准备睡了。杏贞问:“奕詝,你能不能早点回来?”奕詝:“最近刚刚废掉太子,皇上事事操心,我上完早朝可能要快正午才能回来。”杏贞问:“这几都这么辛苦吗?”
奕詝有些欣慰:“不是。明皇上要大臣商议太子人选。”杏贞:“奕詝,你心里的人选是谁?”奕詝想了想,笑着:“八阿哥。”杏贞一脸正色:“不。你应该支持二阿哥。皇上才刚刚废了太子,没有静静观察,马上就商议太子人选,显然是他后悔了。”
奕詝有几分不高兴:“好了。你才刚好些,不要瞎操心了。我会看着办的。”奕詝觉得话好像有几分重了:“过一断时间再找个大夫给你瞧瞧。奕欣今和我瓜尔佳福晋怀了一个月的身孕了。”
杏贞听到这话,眼神有几分呆滞,嘴上却答应:“好。”三更时分,奕詝蹑手蹑脚地起来更衣,去上早朝去了。奕詝看杏贞睡着,安心了不少。奕詝走后,杏贞却睁开眼睛了。一直到色渐渐发白,亮了。杏贞彻夜未眠。
杏贞早早地起来梳洗打扮,好好吃过早饭,就从柜子里拿出白晋先生送给她的那本几何原本。翻着翻着,杏贞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提笔,写了一封信。杏贞叫来玲子:“赶紧把这封信送到奕欣府上。”
玲子不敢接。杏贞:“放心吧。我不会做伤害皇上的事,皇上知道了,有我顶着。”玲子还是不动。杏贞:“你不去,我去。就是我白白以为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人。”玲子:“我去,我去,就是了。”
玲子拿住信,心里战战兢兢。杏贞:“这上面是我的笔迹,你一定要亲眼看的奕欣打开这封信。懂吗?”玲子点点头。玲子拿着杏贞给她写的假条,出了紫禁城的大门,雇了一顶轿,过了一个时辰,就到了奕欣府门口。
奕欣早已经去上早朝了。玲子想:夫人这信里到底写了些什么呢?虽然好奇,到底是给奕欣的信,她不敢随意拆开。奕欣却迟迟没有回来。今的朝会关系重大,奕詝带张一起去上朝了。
已经接近午时了,杏贞在院子里走动,望着万里无云的晴,杏贞:“奕詝明明答应了让张来娶菊花的……娟子,你把那盆开的最好的菊花送到奕詝住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