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区超人刚走出门，钱婆婆马上挣扎着想从躺椅上起来，试了几次都丢了力气一般再次滑下去，她伸了伸手。

十几天来迅速养成的默契让木落拿过壁炉上的木雕，将它放进了钱婆婆的怀里。

木落蹲在钱婆婆的身边，有些忧虑地望着她。

刚才的短暂的接触，她感觉到钱婆婆的手指已经冰凉，结合近段时日和今天展现出的状态，钱婆婆怕是真的撑不过今晚了。

“我没有想要要你性命的，只是想要和你再多呆一些日子。我原本准备利用契约换取你许愿的能力，这样我就可以重新拥有谈判的条件”

“不过其中的风险谁知道呢？或许取走之后你就会死去。”

“我想到了这些，却不准备不告知你，就想着自己窃取，现在却在这儿说没想要你性命，也是足够卑鄙虚伪的”钱婆婆自嘲的笑笑。

“我常常会想，最后的这段日子里，能从落着大雪的山林里走出一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一定是神明在眷顾着我。”钱婆婆抚了抚手中的木雕，“一起滑雪，一起跳舞，一起堆雪人，一起换衣服，一起泡温泉，一起看书，一起吃饭，一起烤火，一起种花我有多少年没和谁一起做过这些事了。你来这几天，我好像突然又活过来了。”

“结果活过来没几天，这么快又要死了。没想到会生出这么多不舍得来。”钱婆婆状似无意的摆弄着木雕。

不安、愧疚、不舍、难过多种情绪交杂在她脸上，因为寒冷止不住微微颤抖的身体显得她脆弱不堪，钱婆婆却仍旧强撑着不肯放弃自己的伪装。

“钱婆婆”木落反复斟酌，不知道怎么开口。

“不用怕孩子，我已经想明白了”强作镇定的钱婆婆反而转过头安抚起木落。

“我死之后，立马在雪地里架起火把我烧了，除了灰不要留任何东西，我不想我死了之后连尸体都不得安生”正说着后事，钱婆婆忽然话题一转。

“我还没和你说过我先生的事吧”说着钱婆婆望着炉火的眼光就开始迷蒙起来，仿佛要进入回忆的漩涡里。

将要陷入回忆时，钱婆婆又像是突然清醒了，开口道：“乔，帮我件事”

“婆婆，你说。”

“到三楼去，把我肖像画后面放着的照片带给我”

肖像画竟然是用螺丝钉钉死在墙壁上的，不想损坏钱婆婆物件的木落花了些时间，才取到后面的照片。

画面已有些发黄，大概是行走间抓拍的，影像也有些模糊，只有一个男主人公，应该就是钱婆婆的丈夫。

他穿着上班族的正装，戴着金丝边半框眼镜，白净斯文，手上夹着黑色公文包，正对着镜头温柔的笑着，隔着照片也能感觉到那羞涩的爱意，摄像师想必就是年轻时的钱婆婆画面之外的女主人公。

照片应该许久未取了，即使封在狭小的空间里仍是落满了灰尘，木落仔细将照片擦拭干净，来不及装回肖像画，转身下楼。

接过木落递来的照片，看着照片上仍旧保持着年轻的丈夫，轻轻抚摸一下，缓缓靠在了摇椅上，沉进了回忆。

“怪兽出现，超人们刚刚降临的时候，我们都衷心的感谢他们的出现。”

“他们让我们摆脱了惶惶不安的局面，让社会的秩序重新建立起来，我和丈夫的工作也算是保住了。”

“我们整个社会都很快接受了超人的存在，他们完美的融入了我们。”

“那段时间，天空中一直是那个搬砖超人飞来飞去，渐渐地天空中的超人越来越多，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只知道渐渐地广告电视，所有生活中的东西都带上了超人的影子。”

“虽然如此，刚开始我也并没有觉得什么不对，超人出现帮助我们维持了大环境的稳定，我们没有孩子，没有额外的支出，夫妻二人只需要继续努力工作就可以维持我们的生活，甚至超人出现后，我先生的工作就连连升职，短短一年时间连跳三级成了他们部门的小总管。”

“我和先生是背着家里私奔出来的，我是法院的高级顾问律师，他是编辑部的职员，他们都说我是下嫁，但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人善良，总是为别人考虑。法院高压的工作让我无法喘气，其实一直是我先生在帮助我支撑下去。”

“每周更新的鲜花，每月一次的烛光晚餐，每天回家能吃到他刚热好的饭菜都是我生活中的幸福。”

“我以为我们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但是变化其实在一开始就有了预兆。从他成为部门小总管，他开始早出晚归，我们之间的惊喜慢慢消失了，鲜花枯萎，我晚上回家再也没看见他微笑着转头，只是在夜深的床上他会浑身酒气的钻进被窝里，抱着我，对我说他终于能够为我提供更多的保护了。”

“惊喜可以由我更多地来给，鲜花就由我来换，我们之间的角色就像互换了一样，但仍旧互相弥补。虽然相互陪伴的时间少了，但是他脸上的笑容多了，眼里的光芒更亮了，我由衷的为他感到高兴直到那天下午”

“他为了应酬赶回家取东西，也许是太匆忙了，他扔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没有关牢，我想着为他整理一下，拿起了公文包。”

“没有关牢的公文包，从里面滑出了鲜红色的遥控按钮，几乎是一瞬间我又把它塞了回去超人电话！他的公文包里装着超人电话！”

钱婆婆轻轻呼了口气，似乎直到现在仍为当时所看见的情况感到震惊。

“我和我先生是在一场舞会上一见钟情的，但是最后的结合却是因为价值观和生活方式的契合。”

“我们一直奉行的原则就是等价交换的原则，我们相信世界上任何事物的获取都是有筹码的，包括食物的摄取和废弃物的排出，都是一个循环平等的过程。”

“超人刚刚降临的时候，我们就感觉到了疑惑。超人的愿望实现宣称是完全免费的，不收取任何费用的帮助，但是所有东西必然伴随着交换，不存在真正免费的，他们换取的东西或许只是我们看不见不知道而已。”

“我们作出了约定，除非遇到威胁生命的事情否则则绝不向超人许愿。”

“我一直遵守着约定，因此即使当时超人已经融入了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我仍是没有许过一次愿，甚至没有超人电话，所以看到超人电话的一瞬间我思考的是我先生是否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遇见了什么危险，因为他从来都是一个非常守诺的人，遵守承诺是我们相互信任的条件。”

“那天晚上我问他，他也说是如此，我相信了。我们两人再次立下了约定。说着权当留个纪念，他没再藏着那个超人电话。但是到后来我眼看着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眼里的光越来越暗，我的调查也终于清楚明白，我们之间摊牌了。”

“他说我的父母一直在向他施压让他与我离婚，除非能看到他有晋升的前途，否则直接会将我带回家里另行处理。五年时间，他拼命努力想要往上爬，但是我父母亲施加的压力太大了，他根本就无法往上，眼瞅着一天天一年年，日子不断地流逝，我父母催的越来越紧。我一步步上升，他却停留在原地。铺天盖地的广告里，他扛不住了。”

“你调查我？我们之间的信任呢？”

“信任的基础是互相遵守承诺，你没有守住你的承诺。”

“对不起”

“阿贝，难道你忘记了等价交换吗？”

“记得我当然记得！小爱！相信我！这个真的不需要什么交换，他是免费的，他就是从另一个世界出现来解救我们的。就像就像警察一样，有困难就找警察，超人比警察做的还好，他们还不需要费什么东西，难道不是节约社会资源吗？”

“你看！”他张开手指了指自己和四周，有些得意的说道：“三年来我们没有少任何一样东西，反而更多了不是吗？”

“三年从你升职的时候你就已经开始许愿了吗？你说你遇见了生命危险才不得不用它。”

“小爱”忽然说漏嘴的他有些无措又马上镇定下来，“当时我的主编马上就要革掉我了，如果我失去了这份工作，你爸爸一定会把你带走，就等于失去你，失去你对我来说就是遭遇了生命危险啊。我需要更强大才能保护你不是吗？”

听着毫无道理的解释，看着之前从未出现在丈夫脸上的那种野心得意，钱爱颓然地坐在了沙发上，捂住了脸“你已经把最有价值的东西统统失去了。我们离婚吧。”

“他没有答应你。”

“是，他没来得及答应我”

“当时听到那一句话他一下子就呆住了，发了疯的向我恳求原谅，我一时心软，答应给我们两人再来两个月的缓冲时间，两个月之后在做最后决定。那之后我们仿佛又回到了超人到来前，那段幸福的时光，每天都有着新的惊喜，新的鲜花又重新出现了，紧接着他倒下了。”

“他的病来的非常突然，毫无征兆，马上就住进了重症监护室，肉眼可见的衰老下去，转眼变得白发苍苍。护士们都说这是患上了流行病衰老症，是新世界之后带来的一种病症，是过了潜伏期爆发出来的。但是之前他的身体报告，还是状态都是正常的，连潜伏期的头晕眼花，记忆衰退的症状都没有出现过，我知道其中有诈，但是重症监护室每一天的消费都搞得惊人，我必须保持自己的工作才能维持住他的生命，只能在晚上去看他”

“不出一个月他就走了，走的时候我还在工作，护士说我先生最后有醒来，但我没有赶上。

原来这就是等价交换。抱歉，小爱，没能听你的。

护士说这是我先生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

“我成了寡妇，我的父母亲的律师瞬间找上我，那时候我才知道我的父母在两年前就已经车祸双亡了。立下的遗嘱是离婚或是丧偶，只要我处于单身状态便能获得他们的遗产。他们的葬礼我也没赶上，一下子我就失去了三个最重要的人。

“但是，如果我的父母两年前就去世了，又是谁朝我先生施压呢？

“我当时没空想，匆忙地签订各种继承条款，还要准备我先生的葬礼，悲痛和忙碌让我的有些失常了，然后超人找上了我。或者说是缠上了我。白天黑夜，我一刻不停地看见超人的广告闪动，听见那句喂？超人吗？我有一个愿望。”

“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许个愿望就好了，你的丈夫，你的先生马上就能站起来，对着你微笑，你不想他继续陪着你吗？，可是他越说多，越让人心动，我就越警惕。”

“日日夜夜，有时候我都怀疑有人就站在我身边，可是转头看却没有人。我注意到一个殡仪馆里和我状态相似的女人，我想要和她一起支撑下去，和她有了交集。”

“那一天晚上，她晃晃悠悠地走进自己的堂，我有些担心她远远地缀着看着

“不，泥奏凯！离我远点！”

“他已经死了，不可能了”女人晃荡着咽呜着泪流。

“不可能了死人怎么可能复生”

“她像是终于撑不住了，坐在地下，对着空气说：许下愿望就行了吗？”

“然后我看见那个女人的手里突然出现了超人电话，她按下按钮对着对讲孔说出了她的愿望：我想要他活过来继续呆在我身边”

“没人”

钱婆婆狠狠的闭了闭眼睛。

“当时没有任何人在她身边”

“她只说了这两句，然后我就听见棺材响动，她的丈夫重新从棺材里站出来带着微笑拥抱了她。”

“那样子复活的绝不再是人了，更不可能是她的丈夫。可是那个女人却欣然的抱住了那个复生的丈夫”

“第二天他们就离开了。我也在当天火化了我的丈夫，那是第三天，按道理应该停灵七天，但是夜长梦多，我不想再受到那声音的蛊惑了。果然之后我就没有再听见那个声音。”

“然后我就带着我所有的资产做了个交换，来到了这里做一个安详的老太太。”

“所以乔，我死之后一定记得马上烧了我，不要留一点儿痕迹。”讲完了自己和丈夫之间的故事，钱婆婆的手颤抖地更加厉害了，但仍旧紧紧攒着木雕，捏着那张照片。

她想要掩饰住自己的恐惧与脆弱，现在却彻彻底底的露了出来，变成了一个她最不想成为的可怜老太太。

木落尝试着将木雕从她手里拿出来。

钱婆婆用力握着不敢放手。

她有些慌张地对着木落说：“”你是不准备原谅我了。”

说完之后，钱婆婆又自己点点头，手松了开，“是啊，毕竟我是要害你的。”

木落摇摇头，开口说道：“钱婆婆，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回答吗？”

钱婆婆下意识的转移了注意力，回答道：“当然。”

木落彻底将木雕从她手中抽出，一边问道：“婆婆你有收到我送给你真正的礼物吗。”请

钱婆婆有些困惑看着木落手中的木雕，似乎在说这不就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木落轻轻摇头，表示否定，“真正的礼物还在更里面。”

她将木雕拿起，把木雕手上拿着的那本书，从手中取出。轻轻一掰。那个书分成两半，露出了藏在里面真正的礼物。

那是一个微微倾斜的天平。天平翘起的一端堆满了金榜和其他事物，而沉下去的另一端则是一颗轻飘飘的、小巧的爱心。

“我想感情永远比其他的东西更重一些。”

“想要活下去，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谁都想活下去。”

“就算婆婆真的做了那样的事情。我也有方法能够阻止。只是现在看来，这些方法大多是没用了。”

“婆婆最终不也还是放弃了吗？你应该有更多的方法能够实现这个交易的”

“只是天平不小心斜了一下而已。”

将藏在里面的那个天平安在了书本上的凹槽，把整个木雕重新放回了钱婆婆的怀里，木落张开手将钱婆婆连带着整个躺椅一起拥在了怀里。

“在你放弃的那一刻，我就已经原谅你了。”

给了钱婆婆一个爱的抱抱，重新蹲回她的身边，木落握住了她冰冷颤抖的手，用力的看着她。

将展现出真实模样的木雕紧紧的抱在怀里，看着手中先生的照片，感受着手背上的温度，钱婆婆温柔一笑，眼里暗掉的光渐渐重新亮起来。

“我想起我和阿贝结婚的时候”

“你知道我先生婚礼上的表现有多糟糕吗？简陋，没有亲友，没有戒指。

但他的誓言可以算是我听过最严肃最浪漫的了。

我还记得他在婚礼上对我的誓言，

作为婚姻的等价交换，我们将相互分享我们剩余的人生，没有猜疑，没有隐瞒，爱情将是我们之间永远的保障，爱是属于我们的规则”

“这是我们唯一的不等价。”

“乔”

钱婆婆的声音忽然轻了下去，木落急忙将耳朵靠近她的脸庞。

“谢谢”

钱婆婆带着笑意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