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俄战争后,日本对烟阳的矿产资源处于虎视眈眈的状态,蓄谋强占以提高军事力量,进一步实现大陆政策。
因此,日方企图笼络傅雨祁,取得在华利益。傅雨祁虽是个追名逐利不择手段的人,却心知与日合作的利弊。
扣上卖国贼的帽子不说,还会逐渐处于日方控制之中。
于是,他先应下助日一臂之力,获得了大量军械、军需以及借款,随后又假以美国人的名义将矿先一步开采,收为己用,投入军队。
如此一来,被耍得团团转的日本人自是不敢伸手打美国人的脸,实实的偷鸡不成蚀把米。
同时,在风平浪静的局面之下,也使傅雨祁越发如履薄冰,生怕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悄然渐逝的春意,携来一场雨,惊醒了灿日沉睡的梦,它在那天空中泛起潋滟的光辉,笼罩着世间百态。
沈挽筝嫌天热不喜食,便不让吴妈摆饭,捻起一把鱼粮投进西洋玻璃缸里,瞧几只金鱼相互争夺,倒不觉烦闷了。
近来与傅雨祁关系缓和,却听吴妈说府中大夫人身子骨差,因而皆留宿了“那边”。
这般正合心意,沈挽筝乐在其中,只恐怕央求他寻路生之事得往后拖了。
念头转到此处,不禁微微叹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曾想过一走了之,但无端地就坐实了她与陆江沅的往事。
若不计后果而给陆江沅带来无妄之灾的话,她宁愿既来之则安之,默默承受痛苦熬煎。
鱼儿上下沉浮游动,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她发了个怔,忽然记起了同陆江沅游河畔的光景。
是那样的温柔,又那样的遥远。
她眼角变得潮湿,抬手拭了一下,随即回头向吴妈说道:“你不去倒茶,也在这里愣着作什么?”
吴妈笑说:“姑娘怕热,我想着凉会子再送来。”
沈挽筝垂下眼眸:“别忘了多放些牛乳。”
“知道了。”吴妈摆了几样精致的糖渍小食,一道端上来,“爷吩咐了,说姑娘喜欢甜品,特地吩咐我买来的。”
沈挽筝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独独望着鱼缸,思潮起伏,越发忍不住想要故地重游,祭奠自己无疾而终的爱恋。
心想着,她当即起身,对镜理了妆,径直出了门。
吴妈见她出去了,也偷个懒,嗑着瓜子儿,与其他两三个仆人闲话起来。
“她又不是个正经夫人,依我看呐,是被撂下了,幸亏差使清闲,不然真不愿待这,冷冷清清的。”
一个水灵灵的小丫头率先扯了话头。
吴妈啐道:“不像话,传出去少不了罚你一顿。”
“哼,你们也不想想,爷多久没来这处了?还怕我说不成?”
一语未了,就有人揶揄那小丫头:“素玉,你有能耐也让我们叫你一声夫人呗。”
素玉登时双颊绯红,指着那人骂道:“该死的胡说!看我不撕烂你的嘴。”
说罢,疾步追了上去,一群人笑闹着散开了。
沈挽筝来到河畔,这是一条幽僻的道路,两旁杨柳郁郁葱葱的,垂下万千丝绦,叶子紧密地挨着,宛然遮住了脉脉流水。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她反复念想着这句颇为贴合心境的诗,独自一人走了好一阵子,背心沁出细细的汗,面上雾着薄薄红晕。
天是温热的,她着了极显腰身的旗袍,因是凉滑的绸缎才不至于黏着脊背。
彼时,陆江沅站在那树下,蓊蓊的树荫,投下一片荫翳在他脸庞,是温文尔雅的气度。
他说:“我可以吻你一下吗?”
依稀觉得恍如昨日,却已经物是人非了,原来时光真的一去不复返。一瞬,悲伤涌上心头,胸腔如同压了沉重的石头。沈挽筝终于难以自抑,缓缓蹲下身去。
眼泪一粒一粒掉落在地上,形成深深浅浅的斑点,瞪着她,嘲笑着她。
不知过了多时,一只手伸过来,递到她的眼前,截角一粒袖扣,长长的手指。
来人问她:“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线落入耳中,触动了尘封的记忆。沈挽筝顿时惊慌失措,犹不敢抬头便匆匆起身跑开。
“挽筝,你别走。”陆江沅慌忙叫住这抹仓惶远去的背影,仅仅几步之遥,距得那样近,似隔了千山万水,才发觉是这样的魂牵梦绕,思念成疾。
沈挽筝僵直地站在原地,泪水纵横交错地流着。骄傲如她,任凭满面狼藉,仿佛雨水打在窗玻璃上,渠水流进田地。
咸湿苦涩的泪水剜着千疮百孔的心,疼到了极处。
“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陆江沅怅然地说着,声音充斥着难以言喻的落寞。他永远在温柔地维护着她脆弱而敏感的自尊,不曾上前逼问。
沈挽筝摇了一下头,又点了一下头。尽管相思千万绪,终究还是没有颜面转身与他相见。
日头赤赤,却徒然升起一阵寒意,渗入心头直如数九的天儿,浑身冰冷。
她逆着光的倩影有些不真切,陆江沅不由眯起眼来,再细看,是隔了难以逾越的流沙,将两人少时的情愫悉数掩埋了去,几欲挣扎,越发深陷。
“江沅,我们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她凄然地笑着,“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没能力保护好你。”
她的心尖锐地痛了起来,眼泪哗啦啦地流,却没有减轻半分疼痛。
“江沅,再见。”
“我往后会在这里等你,直到你肯面对我。”陆江沅的声音越来越远,远到已然朦胧不清了。
凉风向晚,吹散归途的迷雾,有些爱需要忍痛割舍,化作一缕热茶轻烟,正如沈挽筝是断不可能与陆江沅藕断丝连的。
她踏着虚浮的脚步,返回了那个不是家的家。
“姑娘回来了。”
吴妈一面说一面眼神示意,压低声音劝道:“爷等着你呢,小心应对,万不能硬碰硬。”
沈挽筝心里一紧,有些怯怯地抬手拨了拨额前的头发,方举步入里。
却见傅雨祁歪在沙发上睡着了,眉宇英挺依旧,不复往常盛气凌人,伴着沉稳的呼吸。
她忽觉大抵也只有傅雨祁熟睡之时,才会有如此温和的神色,不叫人心生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