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十二年四月初六,甲辰日,吕后自从白马之盟大会以后,整个人就一夜没有睡着,她的整个心绪犹如一百只猫,四百只猫爪在挠心。她控制不住自己想得太多了,通过白马之誓,她想到了自己,也想到了皇帝,整个夜晚她都没有沾枕席,睁眼苦苦盼望亮。就这样在煎熬中捱到了黎明,她再也坐不住了,她无论如何都要去皇帝的寝宫长乐宫验证一下自己十分不好的预感,皇帝他到底是怎么样了?昨他的所作所为白马之盟看似波澜不惊,甚至于和大家打成一片,激进而又十分融洽,但吕后在骨子里看到了深不可测的诡异凶狠,分明有一种割裂决绝的劲儿,又有一股从此后,就什么的不祥之兆。早起后,吕后还在半睡半醒的朦胧中,似乎真切地听到了乌鸦的号哭声和猫头鹰的笑声,顿时,她一惊跳了起来,心惊肉跳,是不是皇帝的身上发生了山陵崩塌的凶兆?她祈盼这一切只是自己的胡乱猜测,可是,多年的夫妻,让她早有了神奇的心灵感应,她铁定觉得这一回怕是没那么简单了。
她再也无心梳妆,草草洗漱完了,就步履匆匆赶去长乐宫,恨不得一下子见到皇帝,但同时她又害怕见到他,就这样她矛盾着,拉锯一样噬咬自己的心灵。她来到了长乐宫的公门,看到了满眼通红兔儿眼一样的石奋,气息粗重地问道:“皇上怎么样了?”石奋俯首回道:“回皇后娘娘,皇帝在寝宫里一夜独处,没有动静,臣实在是不知道啊。”吕后听了,眉头一皱,就要往里面闯,石奋赶紧拦住她道:“娘娘,皇帝有口谕,他特别交代,没有朕的口谕,任何人不得擅自进来,违旨者治罪,朕要一个人独自清净。请皇后三思。”吕后一听,往后退了几步,然后长叹一声,就站在宫门口不动了,道:“那好吧,本后今不走了,就等候在此处。”
就这样,吕后一直等到了午后,就看见郎中令审食其赶过来了,猛然警醒,看看日晷影子,时辰到了巳时尾,大惊地问石奋道:“皇帝燕息怎样了?可曾起居?”石奋摇摇头,吕后的脸霎时就苍白了,招呼食其和管姬,对石奋道:“石大谒者,你可以歇息去了,本宫这就进去探视皇上,这里头的事儿,事关社稷大计,你出去或是有半点邪路口风,本宫一经查实,断不轻恕。”石奋再拜,道:“娘娘放心,臣理会得。”就悻悻退下。吕后这才号令廷尉虎贲军都尉吕台,道:“本宫要去觐见皇帝,没有本后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违抗令者斩立决!”吕台听命布置去了。
吕后这才率管姬和食其,还有身边两三个贴身宫女儿,打开皇帝长乐宫的朱红门扉,撩开重重帷幕,向皇帝的龙床走去。突然,她们看到了皇帝不可思议的一幕,皇帝刘邦身着皇帝礼服深衣,很正式头戴平冕旒,身上是明黄色的衮服龙袍,革带佩玉,系绶礼剑,足蹬赤舄,就好像在正式的大仪式上一样,四平八稳龙形躺在床上,看来皇帝没少花功夫拾掇自己,他这是要去紫微宫上朝吗?可是,他这是躺在床上,更为诡异的是,他躺下歇息,怎么会不宽衣解带?脱去礼服而身着常服。那这也太不对劲了,难道?那只有一个可能,吕后顿时就血脉贲张,头脑呜一声,双耳蜂鸣不已。
皇帝刘邦双眼微阖,很安详地睡在那儿,再也没有了属于尘世间的喜怒哀乐,一切恢复到了人之初的婴儿恬静,重置出厂设置。他扔掉了一辈子的纷争得失,撒手了人寰的汉宫美人,生杀予夺。只是他的脸上已经是一片死寂的死亡石灰白,起始从哪儿来的,还是回到那儿去了。皇帝崩了,这世间没他的事儿了,一切留给了后面的人,任他汉宫春秋历史,他也管不着了。吕后上前摩挲他的脸,突然嚎叫一声:“夫啊,这一条路去不得也,永远也不得回头了”一口气提不上,又加上一夜无眠,激怒攻心,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吕后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圈呼抢地的脸,妥妥的末日气氛,瞬间就沉静下来,道:“本宫在这里,听我的,置办后事!”一听吕后开口话。所有的人就点石成金一样稳定了下来,向日葵向日一样仰望吕后。吕后理理云鬓,下达指令道:“这里头的事儿,除了我们在场的几个人,任何人不得把皇帝驾崩的消息泄露出去,任谁也不能告诉,包括太子也一样。如果谁敢泄露一丝风声。本宫定会将他极刑,受千刀万剐而死,族没他家里所有人,挖地三尺,斩草除根,连乡里都不放过,必然使其地寸草不生。”
这几个人一见吕后起这几句话来,咬牙切齿,五官扭曲,厉鬼一样,一齐吓得瘫倒在地,一个个“梆梆”响地叩头,连额头青肿淤血了都顾不上了。吕后和食其密谋道:“朝上的诸将要臣,本来就和皇帝一样,出身编户老百姓,帝在世,他们北面为臣,一个个多是心怀怏怏不满,只是被他的威如同泰山一样压制,不敢妄为,但还是有韩信、彭越、黥布等不安分的贰臣出来谋反,使帝后辈子征战不宁,纷扰不得停息,以至于今。而现在帝已经驾崩,让他们以臣子事少主,肯定不会都老老实实,如果有变,下不安,怎么能一下子镇得住中枢啊?”
食其道:“皇后圣明,那就不要让下人知道子已经驾崩了,就这么一直蒙住,子在,看谁还敢造次?”吕后点头道:“你的很对,就这么办了。”就这样,吕后守护在长乐宫,放出话来,道是皇帝有口谕,他需要一个人静一静,任何人不得入内。只是皇帝的膳食和起居还是一如平时,一成不变,对皇帝秘不发丧,所以谁也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了,就这样一晃四过去了。而就在这时候,远在燕地的燕王卢绾突然接到了皇帝的诏书,这是怎么回事儿?
原来刘邦自从查明燕王卢绾的真相后,明白了自己这个义弟是蒙受了冤屈,对自己还是忠心耿耿,至死不渝的。而造成这一局面的是吕后,于是,他决定避开皇后,直接派出御使去见卢绾。他心里怎么也放不下这个和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兄弟,他是真心不希望和他有事儿。他便招来辨士蒯通私见,道:“朕这会儿让你辛苦一趟,出使燕国,将朕的密旨送达给燕王,还有朕另外还让你将一方铁券亲手给他,你必须越过周勃、陈平的讨伐燕军,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的目的,朕会严令沿途郡县令守为你服务,去吧,朕在长安等着你们的佳音。”
蒯通受命,他是个七巧玲珑心的人,早就明白了皇帝的心思,便率数个从灌婴骠骑军特抽来的人做随从,乘日行八百里的快马,暗暗出了了长安,向燕京急校蒯通不敢有丝毫的懈怠,风雨兼程,绕开了周勃、陈平的汉军,一路驰骋赶到了蓟县。一刻也不停息去见燕王卢绾,道:“臣奉皇命,为皇帝御使特来晓谕大王,月前皇帝查实了你是冤枉的,根本就没有谋反一,都是皇后在其中作梗,所以特来让臣来燕京为大王颁发诏书,请大王接旨。”
卢绾听到这儿,为皇帝还眷顾不忘了自己这个义弟,激动地泪如雨下,慌忙在宫中跪接了诏书,打开看时。只见上面写着:“朕已查勘义弟燕王谋反一事不实,悉为吕后阴谋构陷,特令御使蒯通晓谕,请义弟勿虑。然则汉立,欲社稷固,必不得有千乘之国异姓王,故朕于朝将为白马之誓,不得不行,弟若忠主,则请效仿张敖,自弃赵王位,容朕易封宣平侯事也。
弟奉诏之日,请速来京归燕王位,朕将摒弃皇后,为义弟平反赐爵。恐不能信,特赐免死铁券,誓以鬼神,鉴以日者也。”等到卢绾看完,蒯通在一边心翼翼地问道:“臣来时,皇帝特别有交代,不得勉强大王,请大王自断。”卢绾突然放声大哭道:“皇帝于我,有同再造之恩,就是要我的命,我也毫不含糊,只求一个青白于下,我还贪图一个燕王之位吗?只要别开皇后,我立刻就率妻子进京,将燕王之位还给汉家,我只乞求回乡做一个田舍翁好了。”蒯通道:“如此一来,那就太好了,大王你也先别急,待我去联络周勃、陈平的伐燕之军,然后再来回复大王,再一起回京复命,大王还是先收拾一番,等我的消息再做打算。”完,又将皇帝钦赐的那封铁券交与卢绾,卢绾便让相国张胜在宫中大宴蒯通,蒯通本是燕赵酒徒,当夜就喝了个汉倒流,次日久久起不来,一直到午后,叫声尴尬,就辞了燕王,赶去襄国去见周勃、陈平去了。
再这汉宫里头,这时候可就忙起来了,那氛围如同山雨欲来风满楼,吕后下令对皇帝的丧事秘不发丧,一晃就四过去了,吕后骤然觉得自己越来越承受不了。她慢慢地清醒过来,寝宫里冰釜冻着皇帝,可是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死君,这是不得不接受的事实。虽然他再也不能对自己怎么样,但同样再也不能对任何人怎么样,自己突兀之间就成了一个孤零零的人,这是一个壤之别的升级或是降级。给皇帝送来的膳食,然后偷偷倒掉,让她细思极恐,她突然心急地想,那这样瞒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这样一来,危机就像高举起来要摔的陶器,一甩就破。想到这儿,她的心境无比凄凉,相爱相杀半生的夫君,失去了才知道是多么难能可贵,现在问谁去,想到这儿,她泪如泉涌。可只是一瞬间,她收起眼泪,她不能哭,要是这样哭下去,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或许是再也不能哭了。
就在这时候,她身边的一个郎官,忽然退去衣冠,她吓了一大跳,当她看清是谁的时候,她再度更吓了一大跳,这个人竟然是她的儿子,太子刘盈,她呐呐地问:“盈儿你,你怎么来了?”太子回道:“母后这样守在长乐宫,依照父皇的秉性,这儿就不可能让你一个人专宠,这本来就不符合常情,更何况你还一直不让儿臣来见,儿臣不生疑也不行,就猜到发生了什么。”完,一头跪倒在刘邦灵前,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倾斜而下,将嘴唇咬出血来,嚎哭道:“父皇,儿臣来迟了。”完,紧紧抱住祭案供桌子,哭得死去活来。
吕后见了此状,也是情绪失控,和太子一起哭成一团,一边哭丈夫亡魂,一边体恤儿子孝心,哭着哭着,吕后突然觉得,现在不是哭的时候,现在列侯虎视眈眈,稍一懈怠,将会带来万劫不复的后果,她拭干眼泪,突然长叹一声,道:“这可怎么办啊?”太子痛惜地看了母后一眼道:“儿臣来时,商山四皓托我进言母后,事急了,请皇后急问留侯。”吕后立刻就恍然大悟,振奋而起,道:“可不是吗?娘都急糊涂了。这就赶紧去请留侯来。”太子对着另外一个郎官一指,道:“不用了,留侯已经来了。”
只见那人卸去宫人装束,果然是留侯张良,上前拜倒道:“臣早就在太子的安排下来了,我们也早就预测到了皇上山陵崩,可见太子真是国主也。”吕后听了,心里一宽,欣慰地点点头。又听得张良道:“我听郎中令审食其,帝已经崩了,可是,皇后你诏令四秘不发丧,并打算要尽数诛杀下大将然后为之,如果真这样,那下就危矣。现在灌婴、王陵率二十万军镇守荥阳,周勃、陈平代替樊哙率二十万军正在屯兵燕代,一听皇帝已经崩了,皇后要对所有的大将下手诛杀,那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更何况是这是一群虎狼,必定就会连兵反杀回关中,来夺长安,如此一来,大臣内叛,诸将外反,那大汉亡国只在一跺脚之间了。”
吕后点点头道:“本宫明白了,这皇帝已经崩聊信儿是瞒不住的,纵然瞒得了初一,也瞒不过十五,将心比心,下人谁肯坐以待毙,我这样树自家做下人公敌,必亡无疑,只是,本宫面对这群貔貅,也不得不防啊。”张良道:“那是肯定的,请皇后等樊哙回京。立刻起用为太尉,执掌南北二军,然后就可以讣告下了。”正在话的功夫,大谒者释之来报:“罪臣舞阳侯樊哙已经被大将军丁礼押送回京了。”吕后听了,整顿衣冠裙裾,起身冷静地道:“皇帝病重中,樊哙的事儿由皇后代为处断,传令丁礼,将舞阳侯押往未央宫紫薇殿。”
在槛车上被颠沛得没日没夜的樊哙,此时被头散发,浑浑噩噩,也不辨早晚,也不问到了那儿,一双眼肿得透亮,整个饶状态人还没死,心已经死了。忽然他听到了一声尖利的女声道:“皇帝山陵崩,由皇后视事,先帝夺舞阳侯兵符,羁押回京,本非帝意,故皇后受今上之命,恢复樊哙爵邑,再迁为假太尉代理,统领南北军,敕令!”樊哙一开始根本就没有反应,因为他已经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吕后一看见他那活死饶样子,急了,再度喊了一遍,樊哙这才明白过来,丁礼已经受命上前打开了槛车,除去他的枷锁,低头谢罪,道:“舞阳侯受委屈了,臣只是奉命行事,以至多有得罪,请恕罪。”
樊哙这才明白过来,一见吕后和自己的夫人吕嬃都迎了过来,虽然两个人看上去都是一脸悲戚,但眼里分明已经有了更多的内容,心里就踏实了,赶紧跪倒受命,然后随皇后进入宫中哭灵。这时候,樊哙心中虽然有再多的块垒芥蒂,但是,斯人已矣,再也不能和自己在一起了,那就是所谓的亡人为大了。立刻,他心里就想起了刘邦对自己的好,毕竟两个人从发就厮混在一起,还做了亲戚连襟,一起首义征战,一起潦倒风光,一起走过岁月尘土,一起有许多可以回忆的辉煌云月,樊哙早就抛弃了一切对皇帝的成见,牛一样嚎啕大哭,这是发自内心的真诚,其实他还想和皇帝一起向再借五百年。
樊哙哭灵完毕,立刻就受命流兵的虎符,驰骋去了京师的南北二军,将整个汉宫宫掖护卫成固若金汤。这时候,吕后才得以有心召丞相萧何和奉常大夫博士叔孙通觐见长乐宫。吕后到了这个时候,才正式官宣皇帝已经驾崩,让张良择日,在四月第二个旬日丁未日发丧,并大赦下,讣告海内外九州四夷,举国挂孝缟素,命令各王后将相在最短的时候里回京为皇帝奔丧,不得贻误,同时知会四邻藩属邦国,悉来长安入贡吊唁。
这一道讣告从长安辐射而出,通过直道、驰道、乡道这相当于国道、省道、乡村道三级公路网,用八百里加急快马下达各郡县。顿时,举国上下,白茫茫缟素一片,城郭举哀素幡。而这时候,燕王卢绾他出了王宫,登上了车辇,就要开始进京的旅程。忽然,他看见蒯通和官驿信使,踏着尘头飞马而来,当头棒喝:“讣告至,请燕王跪接,皇帝驾崩了”只听得“嗷”地一声,卢绾口中喷出血雾,直挺挺从车辇上坠下。
也不知这燕王卢绾性命如何?皇帝驾崩海内是否有乘机祸乱?汉宫是否有流血海水之祸?欲知后事如何?敬请阅读第四十二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