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四处是一派祥和，禁制之内安静得出奇，但霖琊却隐隐感到来自天空的威压和吸力。

此刻的沙漠之上，正是阵阵浓云拥簇、摩擦酝酿。

忽然一道天雷从乌云之中挣脱而出，似乎就在一瞬间，它劈向沙漠之中的某一处，之后，一切又重归平静。

天劫就要开始了，霖琊看了看自己的灵体，选择闭上了双眼。是时候，回到真实的世界了……霖琊的灵魂几乎已经穿过了炎晔布置下来的禁制，在天雷的吸引之下，这禁制早就失去了作用。

霖琊能感觉到自己肉身的位置所在，只要一出了这个记忆禁制，她就可以立刻回到自己的身躯之内，然后拿起她的时刹笔开始渡劫。

“呲！”不知什么声音，霖琊只在一瞬间无法感受到外界的牵引了。睁开眼一看，竟是炎晔。

她和他四目相对，一个一意孤行，一个手足无措。在最后这一瞬，居然是炎晔束缚住了她的灵体！虽然知道炎晔对她有着一种莫名的执念，但霖琊万万没有想到在会在这个时候……在她渡劫的重要关头。

她想要说什么，但还没开口，天空之中出现的一道惊雷就劈中了她和炎晔。她对此没什么感觉，只觉得灵魂得到洗礼。可原本束缚她的炎晔，此刻却因为承受了不属于自己的雷劫，体表都隐隐出现闪烁着的雷电。

“炎晔……”霖琊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但从情形也猜出来了，炎晔替她挡下了第一道雷劫，霖琊坐享其成……

“小子，你如果有把握替这姑娘承受九道天雷的伤害，你大可这么做。可是一旦你挺不住，倒下了，她一个人以灵魂之力接下雷电，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吧……”黑衣的南信满不知从什么地方出现。他忘向缚妖塔被雷电劈开的顶层，更觉得暗暗不爽。他是这禁制的主人，在他的面前毁坏自己的记忆禁制？他原本就不喜魔族的这个小子。

炎晔捂住胸口，可旧伤未愈、新伤又至，还是有一丝丝血液，从他的嘴角流了出来。他一抹嘴角，说道：“你也别小子小子地叫我，我和你的年龄，还不知道熟大熟小呢……”

哦？

南信满眼前一亮。

“我妖族修炼，从来实力为王，怎么魔界居然是以年龄论尊卑，还以碌碌无为、虚度光阴为傲了？”他现在是真神境了，可炎晔还只有天仙实力罢了。南信满讲话从来不留情面，更不必说是实力悬殊的时候了，那一张嘴皮子完全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直击对方的痛处。

这一点，霖琊在禁制之内就已经领略过了。

“霖琊……”他只是叫着霖琊的名字，可话没说完，他就觉得胸口又是一阵澎湃，一丝甜腥味从嗓子眼涌上来。炎晔虽嘴上不服，但内心已经深知自己没办法替霖琊挺过她的雷劫了。

炎晔被第一道天雷伤得极深，根本不是肉眼看上去那样的风轻云淡。

替他人承担天劫，可没有人试过。

“小子，不强求才是美德……”黑衣南信满已经手一挥，霖琊的灵魂顿时摆脱了炎晔的束缚，化作一道光点，向禁制外飞去。

意外地，炎晔没有追上来。

“我知道了，事到关头，你只能靠自己了……”炎晔只心想：“霖琊，我不可能一直救你。”他自己也很好奇自己居然会这样想。

他一直看着霖琊，现在霖琊已经飘在空中了。一旦她出了禁制，他就可能再也找不到她……

炎晔，我对你，不讨厌也不喜欢。想到这里，他的心脏忽然一阵骤疼。

意识恍惚间，他还是看着霖琊。禁制的裂口总算大到可以容纳一个身躯。这时候，禁制内的一切，都仿佛已经暂停了，炎晔能感受到一股无穷无尽的力量禁锢着自己的行动。叫他动弹不得。

惊慌之际，霖琊却忽然回了头。

“谢谢你。”炎晔看霖琊的口型，依稀能看出是在这么说……

南信满还想对炎晔说：“你早点明白不就没现在这么多事了吗？”却见身后炎晔的身形已经倒在了地上。

“真是痴情小儿……被卷入禁制的人，只有按照禁制内的时间线，好好活到生命结束才行……没想到，这进去的六个人里，最早出来的，居然是最晚进去的霖琊……”

他摇了摇头，内心也不知何滋味，也捏诀，化作粒子离开。

二

霖琊刚刚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内，还没来得及缓和片刻，就见头顶的乌云又急速凝聚起来。第二道雷电与第一道的威力相差无几，但速度却慢上了不少。

只是即便可以称得上“慢”，那也是作为稍纵即逝的闪电而言。这一道天雷的速度，还是相当快的。

此刻霖琊还身处在黑暗的沙丘之中，她原本还想借助天雷，毁掉禁制，结束楼笙一次次的惨剧，但她忽然想起什么。

正巧这时，黑衣南信满正好也从禁制之内出来，刚一出来，就瞧见霖琊正毫无动弹地躺在地上。黑暗之中，天雷的气息悄然接近。

这下南信满慌张了：“你的同伴还在禁制之内，我这就将你送出去。”

天劫殃及的范围很广，禁制被天雷击中，那禁制里的人怎么办……这也是霖琊担心的一点。如果禁制破碎了，里面的人能平安出来也罢。可若是出不来……

之后南信满捏诀，霖琊被一道蓝色的灵力托举着迅速向上飞去。天雷也离霖琊越来越近。

只不过……此刻的霖琊，还丝毫不能动弹。

“也不知道这几个精灵到底在禁制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我还没来得及看到……”霖琊心里暗自决定。

就像来时，霖琊纵身跳入了黑暗，而现在，她正走着一样的路，向着沙丘外部飞去。实力不同，心境也大不相同。

第二道天雷总算缓缓地集齐了能量，第二道天雷若是直接披在霖琊的肉身上，她真的能够接下来吗？

一个呼吸的功夫，那道刺眼的光就要劈在霖琊的身上。

整个世界顿时亮如白昼。

霖琊闭紧了眼睛，不一会儿，她感受到脚下土地的存在。手掌之内的沙粒那温暖的柔软的触感，也印入她的手掌之中。

白昼被乌云蒙上了面纱，天雷又带来如同白昼一般的光线……那光线是那样的刺眼，霖琊顿时闭上了眼睛。

这个瞬间的感觉和当初她坠落山涯一般，心中绝望的同时，又感到麻木。

不过许久，霖琊也没感受到雷电劈在自己身上的痛感。

霖琊睁开眼睛，却见一少年挡在自己的正上方，那少年眼睛瞪得圆圆的，看上去稚嫩，有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天雷劈在他的身上，他却似乎毫无感觉。霖琊渐渐感受到第二道天雷的力量消散而去，而那个少年，只冲她一笑。

“无论何时，我都会保护你的。”他说话的时候，瞳孔之内似乎有炙热的光亮。

他伸出的手最终在离霖琊不到半尺的地方，随风消散了。

怎么了？这是谁？

霖琊满心的好奇，却没注意到自己眼角的泪水。

南信满很快也赶上来，对霖琊道：“刚刚那道残影。是从禁制里跟着溜出来的。”

“嗯……”霖琊总算能够站起来，疏通了经脉，说道：“刚刚那人很厉害，仅仅是一道残影，却已经能如此厉害了。”看来南信满的记忆禁制内，进了很多实力强劲的人啊。

那人无端为自己挡下危及生命的一道雷，甚至还说上了话……

这样的话，还有一个人也总是说着……霖琊记得在扼风郡的时候，那道金色的影子……

“如果能再抱抱你就好了。”那个影子也是，说完这话就随风逝去了。

想到这里，霖琊忽然感觉一丝熟悉感，但却不知熟悉感来于何处。

是谁？

大约一炷香过后，第三道天雷才意识到自己职责在身，迅速朝霖琊劈下来。霖琊闭目回忆起最初沙漠内的狼藉。那视野所到之处的火焰和干裂的沙土……

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总算是满眼无畏。

废话不多说，她当即稳住心神，使出她会的所有招数，这第三道天雷总算被她硬抗下来。

之后的第四、五、六道天雷，分别是在雷电之内融入了水、火、风的力量，但霖琊一向擅长逃跑和自保，这几道天雷，也被霖琊巧妙地抗住了。

第七道天雷酝酿了半日，这时霖琊早已恢复的差不多，对于后面的几道天雷，只觉得胜券在握。

三

天雷之力必然是逐层递增的，自第七道天雷起，都是对修士们心性的考验了。霖琊修炼一年，实则经历了数百年。这次在禁制内，尤其是霖琊杀死狸姝之时，她初次使用秘法，凝聚元神。

之后她不但没意识到自己要突破元神境，却在冥冥之中感应到了自己的天劫将至……原本她还很好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是当她回到自己的身体之内，她就顿时明白了。因为与自己身躯分开的缘故，她才没能到达万象境，因此在前两道天雷之时，霖琊一直在尝试着融合——天劫境的灵魂与万象后期的身躯的融合。

所幸炎晔和那个消散的少年为自己挡住了前两道天雷，天雷只单单无痛感地洗涤了灵魂。

之后的四道天雷就较为痛苦了，但是本体为妖株的霖琊的防御了得，虽然她依旧疼痛到先是咬紧牙关，到跪在沙土之上，再到几乎麻痹，最后五感麻木，一句话也说不出。

疼痛感持续时间长，但恢复得快，而且历经折磨和消耗的身躯再次经受天雷的洗涤，洗涤效果就更为卓越。

几次三番下来，霖琊只觉得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想要人前好看，人后总是要受点苦的。”

第七道雷缓缓坠落，霖琊意识到什么东西在缓缓发酵着，就像是原本被忽视的什么，迅速地膨胀、显眼起来。

广阔无垠的大地，数千个高峰拔地而起，时代更迭之下，一个熟悉的建筑逐渐坐落于半山腰的一片平地上。

“是我的府邸。”霖琊喃喃道，不过在她看到离府邸不远处的学堂之内，还是奔跑者的孩子时，她忽然意识到，或许这还不是她的府邸。

“我出生的时候，山子们大多少年模样，少说也有几千岁了……而我出生之后，整个琅玥山又少有孩童。”她走在自己并不熟悉的学堂里，忽然又觉得一丝异样。等到屋子内走出一个少年，霖琊才意识到——这里恐怕不是数千年前的过去，而是第七道天雷给自己创造的美好未来。

那少年看上去木讷稚嫩，似乎不似看上去这般年幼，见到站在他眼前的霖琊，他却忽然湿了眼眶。

“姐姐……”他开口说道。

其实刚刚第一眼，霖琊就已经认出来了……

“萝卜头……”

少年似乎震惊与她的称呼，立刻冲上来抱住她，说道：“姐姐，你回来了……你总算愿意原谅我们了……阿婆！阿婆她醒过来了！”

萝卜头此刻稍许有些语无伦次，不过与他聊了许久，萝卜头告诉霖琊，现在琅玥山是整片大陆最厉害的修炼门派了。这些年，原本离开琅玥山前往各界的山子们也都回来了。因为凯歌之后还建立了星球之间的传送门，琅玥山的名声一夜之间传遍三界六族。

然后就是这些年，阿婆总算醒来了。

霖琊能感觉到，自己的手都在颤抖。

“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也有好好守护琅玥山哦！我还经常去你的妖株那儿，给你讲故事呢……”萝卜头拽拽霖琊的衣襟，满脸委屈：“当初你走后，我们也找雪神和海神帮忙找过你，甚至最后，卡蒙洛她们还找了爱神帮忙……可是他们无一例外，都不肯帮我们。”

“为什么？”霖琊疑问。

萝卜头似乎已经看开了。

“姐姐，因为他们都是绝对会站在你这边的。即便你抛下我们，抛下我们这些足以被称作家人的……他们无一例外，都作出了一样的反应。”

回答是出乎意料的。

霖琊的脑中忽然出现一脸严肃的易北、海诺和缪兰旗三人，摇着头拒绝萝卜头的模样。

这个幻境，未免太真实了。霖琊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灵魂都安静下来。

见霖琊沉默不语，萝卜头又笑道：“姐姐这次回来，真的好厉害啊！居然都已经真神境了，我真的不知道要修炼多少年，才能和姐姐一样厉害了……”

真神？霖琊听出话语里的端倪，更加意识到幻境的虚假。

“姐姐，快随我见见阿婆吧……你离开了那么久，我们都很想你，尤其是阿婆……”

萝卜头拽了拽霖琊的衣襟，却发现根本拉不动她。

霖琊站在原地，摇了摇头。

“萝卜头，姐姐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去做。”霖琊实在不敢再走下去了。阿婆对她来说很重要，她这一生，就算是她没有记忆的时候，那个慈祥的老人，也一直陪着自己。

萝卜头问：“真的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吗？”

霖琊点头，绿色的瞳孔里顿时绽放出不一样的色彩：“萝卜头，姐姐不在琅玥山的时候，琅玥山的一切，都一直在姐姐的心里。”

这个稍微长大了一点的萝卜头忽然愣住了。

也是在这个时候，霖琊忽然感觉到周身的幻境都忽然不再稳定。

“或许还要很久很久，但是我一定会努力去建造这样的琅玥山的。”霖琊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消散的幻境，“这就是我幻想出、最好的琅玥山吗？”

如果见到阿婆，她还能这么快地离开幻境吗？幻境往往是心灵的映射。若是自己都不愿意走出幻境，那还有谁能帮得到她呢？

第一个幻境，破。

霖琊以为自己能够走出幻境了，却忽然意识到自己身边的场景又切换了，只是这一次的场景，是她从未见过的。

无数根藤蔓拔地而起，在满是云烟缭绕的悬崖峭壁，太阳就像是近在咫尺。霖琊被几根藤蔓禁锢了双臂，吊在悬崖峭壁上。

这可不是普普通通的藤蔓，只是挣扎了几下，霖琊就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了。那藤蔓极其坚硬，又似乎自带火焰的力量。她只要挣扎一下，就会感受到太阳光线的凝聚与自己的身上，随后，整个肉身都有被炙烤的感觉。

霖琊的本体是雪莲，植株一般都是木属性，火克木，这刑罚、正中下怀。

只是挣扎了几次，霖琊就已经精疲力尽地放弃了。这伤害直击灵魂，即便是封闭了五感，也毫无用处。

不一会儿，云雾散开，霖琊看见自己身边四处，都尽皆是各种各样的旗帜。每一面旗帜上，都有着独特的阵型符文。

一个老人腾云驾雾，出现在霖琊面前，正巧就停在那巨大的太阳正中央。

“你是谁？”那老人审视着眼前的霖琊，丝毫不在意地问道。

“我是霖琊……”霖琊答道。

“哦？”老人似乎有些吃惊，“你为何不挣扎？”

挣扎？霖琊嗤笑一声，挣扎的代价也太大了，她几乎被太阳烤的没办法思考了。

“我没有那么迫切地想要渡过天劫……”

听到这回答，老人点头：“那你这样慢慢等下去，岂不是太慢了？想要挣脱这藤蔓，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成功的。”

“欲速则不达。”霖琊看了老人一眼，便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老人还是不依不饶地：“你想要什么？我可以完成你一个愿望。”

哦？霖琊觉得这个老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个奇怪的事情了。

第一个幻境里，她一眼就看出，萝卜头想利用羁绊，将自己困住。可是她半分的犹豫都没有，甚至连阿婆都没见到。那是因为她有月霓虹传授给她的秘法，只要她学会了秘法，阿婆醒来便指日可待。

可这个幻境，她应该做什么呢？除了被惩罚，还有这无穷无尽的云海，她还能做什么……

她睁开眼睛，对那个她没见过的老人说道：“我想要你走开……”霖琊面无表情道。

“什么？”那老人差点连云也控制不好。

“你破的开层层禁制吗？”

老人只说：“我不能那么做。”

“那你能帮我松开禁锢吗？”

老人还是摇了摇头。霖琊又低下头：“那你还是离开这里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老人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

随后便消散在天边。

现在，又是她一个人了。她闭上了眼睛，再次让自己进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霖琊想到：“有的时候，我是那样的弱小。因为我渴望被身边的人问候。可是一个人的时候，我也可以这样强大。即便是被挂在万丈深渊之上，我也从未怕过。站在如此高的峭壁之上，风景明明很美，却很少有人能够欣赏到。”

她继续嘀咕：“原来是这样啊……站在高处的人，虽然倍感压力，但是也看到不一样的风景。以自由换来了万人瞩目，也是以高超的实力换来了责任……

我以前总是觉得，人、神、鬼、魔，本质上并无区别，可是我再也不能说出这样幼稚的话了。既然居庙堂之高，就要履行自己的本分，但是这样一来，生在最底层的人，却没有资格要求高人的庇护。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我帮你是我善良，我不帮你也是我的选择。因为只有强者才有选择……但是有一点不会变的……那就是强者也得尊重生命，这是底线啊……”

这么一想，霖琊顿时觉得自己的实力似乎又略微上升。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藤蔓的攻击是争对灵魂的，也就是说，她直接挣扎是无用的，但是……若是使用她的灵魂之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