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皇后眉间轻挑,直视自己的丈夫:“臣妾不知,还请皇上赐教。”
武成帝朝张德海使了个眼色,张德海吩咐下去,传召上一个人。
那是个身材瘦小的男子,穿着的是守陵卫的服装,此人一开口便道:“参见吾皇,皇后娘娘,给皇上,皇后娘娘请安了,参见各位大人。”
若是温阳此时在场,必然会认出这个沙哑的嗓音,正是那晚她曾两次遇到的公鸭嗓!
此人名为正是守陵卫中的一员,名为章强。
第一次见这么多大人物,章强心里有些发憷,但飞黄腾达的前景近在咫尺,他又怎么能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武成帝问道:“守陵卫章强,你把你那日听到的再复述一遍。”
章强咽了口唾沫,磕头称是,开始叙述自己的所见所闻:“半月前,三皇子失踪后,上面的就要求我们五人一队轮流巡逻值守,那天晚上太冷了,卑职夜里值守喝、喝了点酒,不多,真不多,就喝了一点,结果晚上回舍房的时候醉倒在路上,就这么迷迷糊糊睡了过去,”谈到自己喝酒醉倒在路上,章强心里发虚,连带着声音都低沉了许多,“睡到后半夜,卑职被冻醒了,刚想起来就听到周围有人说话,其中一个人卑职当时就认出来了,是秦蔚,秦统领的声音。虽然前头几句卑职没有听清,但有一句卑职记得清清楚楚,他说‘金华殿那边又来催了,务必尽快解决掉三皇子,尸体也要处理干净,千万不能漏什么马脚。’”
此言一出,满座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帝王家的向来是明争暗斗不假,可这些都是暗地里不为外人道也的秘辛,从不会大张旗鼓摆在台面上,搞得人尽皆知。尤其身为皇后,所有皇子的嫡母,竟然直接令属下谋害皇子,这是何等的歹毒,又是何等的嚣张!
在场的人忍不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同时,装作不经意的将视线投向话里那个歹毒的主角,椅子上那个明黄色的身影岿然不动,丝毫没有受到影响,端起手边的茶杯又抿了一口茶。
见没人接话,章强心里愈发没底,他握紧拳头,壮着胆子继续往下说:“卑职胆小,当时听到如此机密的要事,怕得要命,便躺在地上没有动,等他们都走了,卑职才起来,跑回了舍房。第二天醒来,以为是夜里发的一场梦,结果早上换防巡逻时,听到其他队长下令说、说从这日起,凡在皇陵与行宫附近遇到可疑人等,不论年龄大小,格杀勿论。那时候,卑职才确定,那夜里听到的谈话都、都是真的。”
说完,章强仿佛虚脱了一般,跪地不起。
武成帝面色不善,看向萧皇后:“皇后,可有什么话要说?”
“啪啪啪”萧皇后拍掌道:“真是好口才,好运气,好精彩啊。”
感受到皇后投来的视线,章强浑身发抖,瑟缩着不敢抬头。
“臣妾听了这位小侍卫的话,愈发觉得圣上这两年对待下属实在太过宽厚了,如今,一个小小的守陵卫用随口捏造的两句话,就能谒见天子了,下一步,是不是想凭借着这三寸不烂之舌位列三公九卿啊?”萧皇后脸上的讥笑之意再明显不过。
“不,不是捏造,卑职所言皆是亲耳所听,亲眼所见,是千真万确的事实。”章强现在最怕的就是听到诸如捏造、谎言之类的字眼,要知道,欺君可是杀头的大罪,一顶欺君的大帽子扣下来,就能把他这只小蚂蚁碾得渣都不剩。
武成帝并未第一时间询问事情的真假,反而将探究的眼神放到了自己的嫡妻身上:“哦?皇后认为章强所说皆是陷害之词?”
萧皇后哂笑道:“当然是陷害,臣妾是大梁的皇后,嫡子已经是大梁的太子、储君,臣妾为何要派人去诛杀一个毫无威胁的、手无寸铁的小皇子?”
“皇后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却也不尽然。”武成帝也笑了,但明眼人都能看出,帝王眼里是浓浓的嘲讽意味。
手指一点点摸过指上的扳指,武成帝继续道:“幼虎也会长大,到时候统一山林的是谁还说不准呢。”
这是什么意思?太子也不一定能笑到最后吗?
几位大臣一脸震惊,心里七上八下的,揣摩着话里的深意,暗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
萧皇后闻言,收起了唇边的笑意,眼睛直直看向那个高位上的人,寒声道:“臣妾执掌后宫已有十余年了,自问从没有行事偏颇或有失公正之处,也从未对任何皇子、公主行不轨之事,而今,仅凭一个不知是哪里来的小侍卫三言两语,臣妾就要背负谋害皇子之名,让太子无颜面对天下人的流言蜚语,圣上乃是一国之君,如此轻信,未免太过草率了吧?”
当着皇帝本人的面说他轻信、草率,可不就是指着他鼻子说昏君了吗?
这可是属于大不敬的范畴了,本朝敢如此直言的人恐怕也只有萧皇后一人了,不愧是武将萧氏出身,胆子不是一般的大。
武成帝脸色不虞,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在场的官员里,礼部侍郎沈玉年龄最大,资历最深,和起稀泥来也是一把好手,他咳了两声,从中劝解道:“皇上,依老朽看,皇后娘娘所言确有几分道理,宫中的几位皇子公主自诞下后来连生病的都很少,更别提谋害之事。当然,章侍卫所言的秦统领与他人密谋似乎也不是谎话,毕竟那天秦统领确实要对三皇子行诛杀之事,但现在只有章侍卫一人证词,若听他一面之词就对皇后娘娘定罪,实在是有失偏颇。”
说了半天几乎等于没说,其他大臣不由内心暗骂老狐狸。
武成帝冷哼一声,扔下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谁说只有一人?朕向来不会偏听偏信,证词自然也不会只有一人。”
还有别人指证?几个沉不出气的大臣忍不住朝萧皇后的方向看去。
果然,萧皇后面色沉了下来,她不发一语,径自看向书房主位的方向。
张德海又宣了两个人进来。
“卑职陆忠、钱兴,叩见皇上。”又是两名守陵卫,一个年纪稍大是中年人,另一个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
武成帝单刀直入:“陆忠、钱兴,你们二人隶属哪里?认识旁边那个人吗?三皇子失踪后又接到了什么任务?全都给朕一五一十讲清楚。”
二人抬头看向身旁跪着的一人,面面相觑,踌躇了半晌,还是陆忠率先回答道:“回皇上,卑职二人乃是守陵卫第四小队的队员,旁边那人是隶属守陵卫第五小队的章强,我们之前经常在一起列队操练······”
钱兴生怕没有表现的机会,抢白道:“三皇子失踪后,大概是第八日,还是第九日,卑职所在的第五小队曾接到秦统领的命令,说要卑职等人带领羽林卫前往皇陵寻找三皇子,可是老陆他、哦,不是,卑职是说,陆忠,他纪律涣散,总是在巡逻路上出岔子,后来就误了与羽林卫汇合的时辰。”
小兔崽子,就连在这种时候还不忘了挤兑他!陆忠瞪着钱兴,心里恨极了。
萧皇后嗤笑道:“呵,说来说去,秦蔚给你们的命令是去寻找三皇子,不是吗?”
武成帝不理会她的质疑,沉声道:“继续,说下去。”
陆忠生怕钱兴再开口说自己的不是,先行答道:“禀皇上,秦统领的命令是直接下给各队队长的,具体内容卑职等人无从得知。但是,接到命令的当日,队长曾暗示卑职等人,此次前去皇陵,为羽林卫带路是次要的,更重要的是保、保全三、三皇子的尸首。”
钱兴接上话头,颤声道:“卑职愚钝,当时没有立即理解意思,还问队长,怎么就确定三皇子是尸、尸首,队长回答说,骠骑营都已经出动了,三皇子怎么可能还活着回来。”
骠骑营!
三个字眼一出现,怀疑的眼神全都落在萧皇后身上。
原因无他,所谓的骠骑营,它在大梁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骠骑营的前身乃是辽东萧家的训练出的军队骠骑军。
据说,最初的萧氏一族只是辽东的一个小小军户,因世世代代驻扎在当地,对辽东的地形、风俗都十分了解,萧氏男丁逐渐在军中形成了自己的小圈子,在梁哀帝时代,幽云十六州被突厥人占领,萧家作战勇猛,遏制了突厥人继续南侵的势头,避免了大梁就此终结的悲剧,但经过此役,萧家子弟折损大半,元气大伤。后来,经过漫长的休养生息,萧家总结了过去战役的经验,日夜练兵,终于训练出一支作风强悍、纪律严明、战无不胜的强军——骠骑军,等待收复失地的时机成熟。终于,在先帝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武成帝的支持下,萧家带领骠骑军一路高歌猛进,将突厥人打得节节败退,从他们手里重新收回了幽云十六州。
长达一百四十年的战画上了句点,万民沸腾,先帝亦是龙心大悦,先是将萧家家主萧达封为镇国大将军,后来又封他为定国公,爵位世代封荫世袭,而武成帝甫一登基,就将当时还是太子妃的萧莹封为皇后,后来,她的嫡亲弟弟萧霆接替了父亲镇国大将军的职位,也成了新的定国公。至此,萧家已经成为了辽东第一大族,在辽东的威望也到达了顶峰。
萧家能有今天的地位,自然是绕不开手下的骠骑军,而骠骑营正是从骠骑军中抽出的五百名名精兵,据说每一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功夫好手,算是当初萧皇后嫁入皇家的嫁妆之一。为了便于和皇家禁军羽林卫统一管理,在萧皇后的建议下,武成帝下令将骠骑营编入天子直属羽林卫的队中,一起镇守皇宫,保证京畿的安全。
不过,被编入羽林卫的骠骑营心里,究竟谁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只有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了。
这件事竟然有骠骑营的参与?那守陵卫所说的皇后趁此机会除掉三皇子也不无可能,不,应该说是胜券在握。
众位大臣此时纷纷醒悟,咂摸出了圣上的意图。
桌上的镇纸重重拍下,武成帝一脸怒容:“萧氏,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终于,连皇后都不肯称呼了,萧氏?真是有意思。
萧皇后丝毫不惧,不卑不亢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妾竟不知给人定罪如此容易,仅凭几张嘴,一个臆测,就败坏了萧家百年风评。”
“事到如今还不肯认,既然如此,是黑是白,朕今日就把事情查个清楚,宣秦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