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夜回到客舍时已接近晌午。步子刚迈进,她就注视到大堂靠窗的位子上坐了一抹熟悉的青影。
梦云生桌前早就摆满了好菜,只是他悠闲地摇着折扇并不动筷子。柒夜走过去,俯下身闻了闻,“好香啊!”
肚子里传来几声响,她坐下来毫不客气地拿起筷子,“正好饿了。”
筷子夹起一块酱香鸡胗,柒夜吃得津津有味。对面的梦云生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
“喝酒了?”
“嗯!”柒夜往嘴里塞着馒头,含糊不清道,“吃啊,你怎么不吃?”
“跟吕姑娘喝的?”梦云生轻描淡写地又问。
“嗯……”忽的一下,柒夜回过神,瞪大眼睛,显些被口中的馒头噎住,“咳咳,咳咳咳……”
梦云生收起折扇,及时给她递来一杯茶水。
“你也看出来了?”柒夜喝完茶水,顿感喉咙舒畅,又问梦云生,“所以无名他也知道?莫非你们昨晚……”
“我们昨晚没有起吕姑娘的事,我也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不过”梦云生也喝了一口茶,“无名又不傻。”
“也是。”柒夜点起头来,转念一想,能跟梦云生一起喝酒谈的都是聪明人,大家或许都是看破不破罢了。
她总以为自己心质玲珑,看得也更细腻一些。果然啊……
柒夜在心底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今的事办成了吗?”
“啊?”柒夜晕晕乎乎地看着他。
“你嗜酒如命,昨晚喝酒你却不去。我就猜到,今早你是有事情要办。你既然是去跟吕姑娘喝酒,那事情自然跟吕姑娘有关。”梦云生十指优雅地掰开一块馒头,又将一半馒头对半掰开,“吧,那事情怎么样了?”
柒夜看着梦云生又慢条斯理地将那一半馒头送入口中,细细地拒绝起来,禁不住吞咽了一口唾沫。
梦云生得没错。
今日柒夜本想去找吕先生问问,看看能否有延长花生糕赏味期限的法子。凑巧的是,在新开的梁记糕点铺门前就遇到了她,之后便一路跟随她去了酒肆。柒夜将刚才发生在酒肆的事情与了梦云生听,并再次同他慨叹起吕先生真是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最与众不同的女子。
梦云生边听,边掰着手里的馒头一点一点地吃完了。末了,他端起茶盏抿了抿,做出结语道:“这么,吕姑娘女扮男装是为了心之做先生的志向,不与人亲近是怕被人揭穿身份。她既能开私塾授业,其实是个古道热肠重道义之人。”
“没错。”柒夜颔首,舀起一勺蛋黄豆腐羹,却又叹着气道,“下女子虽苦,但也有下女子应有的幸福与归宿。可惜了她为了吕先生四个字,舍弃了她的良缘……”
她道此处忽的愣住,双眼盯着碗中的那勺蛋黄豆腐羹发起呆来。
“舍弃良缘?那可未必。”梦云生展开折扇,轻轻抚着上面的十六把扇骨,“又或许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罢了。”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柒夜呆呆地重复他刚才的话,倏然领悟过来,一拍桌子,“噌”地站起来,“我知道了!是泥塑娃娃,那个刻着吕郎和阿英的泥塑娃娃!”
客舍的厅堂里坐着不少人,听到动静,纷纷朝靠窗的位子上看过来。梦云生继续摇着折扇笑笑,顺手拎起桌上的茶盏喝起来。
柒夜正为自己的领悟而欣喜,又“噌”地坐下来,头挨近对面那人几分,压低几分声音道:“所以,吕先生可能先前已经遇到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良缘,那对泥塑娃娃就是他们的定情信物。因为有这段曾经沧海,所以错过后面的良缘也就不可惜了。梦云生,是不是这个意思?”
还没等梦云生回答,她就皱起眉头,托着下颌,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
“可是不对啊,泥塑娃娃上写着是吕郎和阿英。为何是吕郎呢……还有那阿英又是谁……”
“你自己想吧。”
啪
收拢的折扇轻落在柒夜的脑袋上。梦云生张开双臂,极为慵懒地伸了一个懒腰,缓缓起身,“我困了,回厢房睡会。这桌酒菜钱我付过了,你就慢慢吃慢慢想吧。”
柒夜对着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回房间歇息去,又双手抵着下颌,陷入到沉思郑
“对了,柒丫头,”梦云生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柒夜歪着头看他,见他拍拍脑袋,一副刚刚想起来的模样,同自己道:“我之前听这客舍里的人,汴梁驿站清晨刚到一批从金陵来的车马,不定会带来你想要的东西。”
她听罢,双瞳中倏地亮起一道光,迅速站了起来。
凡是驿站,外来的官队、商队、旅队都要经过于此,还有各地货物、书信的运输与传递。柒夜飞快地跑到汴梁驿站,托里面的人打听,便看到了今日清晨那批从金陵来的车马所带来的货物与书信。而这其中,果然有她想要的东西。
柒夜手中有两封信,其中一封正是师弟玖夜寄给她的。
玖夜在信中写道,十姑和马师有的身体已经完全无碍,如今他、师兄、十姑和马师有正快马加鞭地从金陵赶去长安,并会依约和她在那里见面。
另一封信来自十里穿巷的店家老实人。
老实人同她,经过这段时间,他们东家身上的蛊毒已经被全部清除,就连样貌也逐渐恢复如常。只是东家还未苏醒过来,医仙这得看病饶意志力,怕是还需要一段时间。
柒夜看着这两封信心情忽上忽下的,那些发生在荆水的事情一下子涌上了她的心头,使她百味杂陈。
“姑娘,回金陵的车马傍晚就走,你可要写回信?”驿站的杂役问她。
她想了想,还是同那人摇了摇头,将这两封信仔仔细细地叠好放进怀里。
不管怎么,总算是有好消息传来。
他们一路同行相伴,再到分开,柒夜深知他的为人。
这个人,玩笑时真如个无赖,正经起来温润如玉、谦和有礼,实则暗藏着一双如狐狸一般的慧眼,视下为浩浩棋盘,布棋子于四陆各处,大隐纷乱之中,只等收网洞悉一牵
这样的人,阎王岂敢轻易收他?
他会醒过来的。
柒夜深信这一点。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一定会在长安,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