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进送了沈壁与严烟一段路程，才返回东兴客店，来去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但见门口又来了一辆马车。他进客店前，又多看了一眼，见两个女使扶着一个白衣女子下马车。

那女子戴着轻纱斗笠，身披一件纯白羊毛披风，内穿一身乳白齐胸襦裙，身姿曼妙，又体态轻盈，比起有武艺傍身的严烟，她的步伐显得轻浮许多。

单进不疑有他，上楼便只当谈资与怀玥说了，因为那平平无奇的马车车檐挂着的风铃香袋，上面有春雪楼的标志。

怀玥听着单进的叙述，觉得事有蹊跷，便问他：“单爷可认得她是谁？”

单进从窗户看出去，见那女子刚过玄关进院子，正往客店大门缓缓走来。“她蒙着面，也不知是春雪楼的哪位姑娘，该是客人不愿让人知道，才特意吩咐的吧？我方才观察了她的步伐，应该不会武功。”

怀玥却淡然道：“我看多半是冲我们来的。”东兴客店内没其他客人有这个能耐能请得动春雪楼的姑娘，除非是梦安自己要找的人，比如司空正和。这位关外刀客自今早进城后，就没了消息，据分堂的探子说，司空正和一直在酒馆里，至今没有出来。她想，这位刀客应该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梦安，而梦安却急着找他。

过了一会儿，店里的厮儿上来敲门，说是楼下有位客人要见怀姑娘。

怀玥对着一脸诧异的单进笑道：“你看，连幌子都不打，看来是有正事儿。单爷替我去见见她吧，我想，她是一定要见我的，你就多问几句，再带她上来。”

单进想不通春雪楼的艺伎来找怀玥是为了什么，可又不敢多问，便只应了一声，便下楼去了。他来到梯口处，见那戴着斗笠的女子正坐在中央，除他们以外，一个食客也没有。

那女子向着他摘下斗笠，露出了一张精致的面容来。她正是春雪楼的花魁——月娘。

与此同时，一拨人从东兴客店后门进了后堂，为首的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神，径直上二楼往怀玥的客房去了。

怀玥原来以为是单进回来了，蹙眉问道：“怎么这么快？”

那人小心翼翼地从门框边看了一眼，发现怀玥眼睛似乎看不见，这才光明正大的现身进来，步伐放轻靠近，手里拿着一把已经开刃的弯刀准备看准势头就砍下去。

怀玥虽然看不见，但人还是很警惕，没听见回复，又察觉脚步声不对，便知道身后的人不是单进，而且绝不是什么善茬。只待听见刀风一落，她赶紧闪到右侧床榻边上，只听见身后咔嚓一声想，不知是什么东西碎了。她慌乱之下，并未瞄准方向，只转身随意打出三枚暗器，听见右侧靠窗一角叮的一声，想来那人就站在自己斜右方。

情急之下，她直接往门口的方向纵身过去，在撞到门框右侧后，又朝外冲了出去，凭着记忆，摸着墙，一路往下楼的梯口方向跑。她一边喊单进的名字，跑到梯口时没来得及停下，整个人便朝楼下摔了下去。原以为自己这一跌下去再给那人逮着必死无疑，怎知落下半空被人揽住腰身，一阵天旋地转后，只能感觉自己就在来人的怀中。耳鸣一逝，鼻间是清浅的檀香味，耳边是刀尖碰撞的声响，一切都很清晰。

“是不是伤着哪儿了？”

怀玥有些迷茫，虽认出了柴君岚的声音，却还没缓过神来。昨夜遇袭，她还是看得见的，知道敌人在哪里，知道哪里有出路，可适才她完全凭着直觉在躲闪，身旁没一个能护着她的人，只是拼了全力在逃，无法预知前方是否有路，前方的人是敌是友。如今被柴君岚救了，心里感激，却又不甘心。

柴君岚将她放到角落的长凳上，“别怕，上面的人有玄火解决。你的人也没走，只是被我借去收拾几个人，他一会儿就回来了，但你得马上跟我走。红莲教的人已经在过来的路上。”

怀玥的心还没静下，但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含糊地应了一声。“可我得等单进回来。我的人怎么出去，就怎么回来，我不能把他们丢下！”

柴君岚先是一愣，才伸了拇指去轻抚她皱起的眉头。他想起当初领着四位君子一同去锄奸扬善的日子，说不上怀念，但也格外感慨，他又何尝不是每次都要确保出去的人一定要一起回去呢？“你放心，你放出去的人，一个没少，全都已经回来了。他们替我去了旧庙和城东西江路，一个时辰后就会到城外汇合。你留在这儿不走，他们岂不更加担心？”

怀玥这下听明白了，可又有些想不明白，当下只由着他将自己扶上了马车。

玄火解决了事情，回到马车上道：“尸首处理好了，关在柴房的掌柜和客店抵应也一并松了绑。”

柴君岚嗯了一声，转身对身旁的小姑娘问道：“满意了？可以放心走了？”

怀玥当即点了点头，心想自己再有什么不满意，客店老板便要将性命也搭进去了。她本意是要救人，不是害人，不能为了要解决黑翎堂的事，反而害了更多的人。

马车的车辕一直各嘎各嘎地响着，出了城门之后更是清晰。怀玥静静地侧倚着车壁在想事情，完全没意识到柴君岚正光明正大地盯着自己，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你是不是提前知道了什么？”

“知道什么？你有黑翎堂替你打探消息，怎么也比我孤家寡人穷打听快多了，不是？”柴君岚从食盒里取了一块软糕送进她嘴里。

只见小姑娘先是一脸嫌弃，咬了几口后，眉头才慢慢舒展开来。“这是什么？挺好吃的。”

柴君岚温和地笑着打开食盒，又取了一块出来，“是山楂的味道，还以为你不喜欢。”要递给她时，手在半空顿了顿，干脆送自己嘴里，继而将整碟山楂软糖放到小姑娘的掌心上。“平叔做的都不太甜，你要是喜欢，回头我让他多放点糖。”

怀玥摸了一块送嘴里，入口就化了，心里也是酸酸甜甜的，让她一时间有些错愕，不知自己的心是怎么了，竟然这么不受控制。于是，只能静静地吃着软糕，吃得满嘴都是山楂的味道，也怕停下就尴尬。

她一直不敢多想，也想不明白——柴君岚为何非要护着她？

她一直以为柴君岚还将自己当成借寿的备用工具，可后来一想，借寿也不是非得找她借，他不是还有那么多下属吗？当初用她，也许是因为随他上齐云之巅的便只有自己。

那是为了什么呢？宠物？像玄风说的，忽然起兴养的一只金丝雀，还不放养，非得拴在身边不放？这也不像话，比起严烟，自己顶多算个麻雀，礼仪姿态，样样都缺。

怀玥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时，柴君岚忽然将手心放在了怀玥的眼睛前，像是在罩着她的右眼，“你放心，我会治好你眼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