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点头，道：“月娘不会后悔。”说完，向怀玥鞠躬告辞，便要返回春雪楼。

柴君岚差人将月娘送回去，一边又让玄水安置了司空正和，回头见小姑娘赌气般低着头，抿着嘴，眉头都快连在一起了，心里不禁一软。他过去蹲在怀玥身前，像哄小孩一样哄道：“你生气了？不瞒你说，这个杨青希，你恐怕查上一年半载也未必能有他的消息。”

怀玥不甘心地抬头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黑翎堂打探不出来的消息？

柴君岚慢慢地给她解释道：“黑翎堂向来只查几种人——朝廷命官，江湖中人，名商异族。除这四种人外，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不会故意收集他们的情报。月娘要查的那个人根本不在这四种人之列，更不在这世上存在过，所以我说你查不到他的消息。”

不在四种人之列还说得过去，但不在这世上存在过是什么鬼？怀玥本来还皱着眉头，可一会儿就想明白了，整个人就舒坦了。“你是说，杨青希是个假名？”

柴君岚莞尔，指腹摩挲着怀玥的眉心，嗯了一声，道：“你把名字倒着来念。”

怀玥喃喃道：“杨青希……希青杨……希青……习清扬？”她伸手抓到柴君岚肩头衣物，瞪着眼睛问他：“那个给月娘赎身的商贾竟然是习清扬？他……他为何要用假名？”那四位君子当中，有一位与柴君岚相熟的就叫习清扬。那日，严府门前，习清扬是少数中对柴君岚并无恶意的一个，所以她记得特别清楚。思及此，脾气说散就散了。

柴君岚垂眼道：“君子之道，有些东西当戒则戒。你可听说哪个君子还天天泡在灯红酒绿中的？”

怀玥听得莫名其妙，心想孔子可没想束缚你们，是你们自己束缚自己的。“人有欲望，人之常情。习清扬喜欢上花魁怎么了？月娘不挂红灯侍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况他又不是朝廷命官，怎么也学会瞧不起人了？”

柴君岚失笑，点了点头，道：“是，对，你说的没错，可也有一种害人的东西叫世俗眼光。没有受伤前，就不敢受伤。”

怀玥自然而然着接了下一句：“受过伤了，就没那么怕了。”

柴君岚轻声道：“对。”摩挲着她眉心的指腹滑至她眼睛，神情淡然，但眼中明明灭灭，不知何意。他见怀玥没躲开，转而在她眼皮处轻抚了一下。“相信我，好吗？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你的眼睛，我会帮你治好。你的哥哥，我也会替你找回来。”

怀玥抿嘴犹豫了一会儿，想起司空正和的话，也觉得自己或许一直都对柴君岚有成见。她一直防着这个魔君，可每一次在遇险和紧要关头的时候，还是柴君岚给她伸出了援手。论起来，这个魔君还很温柔。她越想，心就越是硬不起来，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你让我觉得……很不真实。”她何德何能承受他的好意？

柴君岚温和道：“兴许……这就是缘分吧。”

怀玥忍不住扁嘴，“你早就见过怀玥的。”哪来什么缘分！

柴君岚摇了摇头，“她是她，你是你。你们不一样。”

司空正和原本去了客房，便要来找柴君岚商议今晚的计划，进门前看到柴君岚毫无架子地蹲在小姑娘面前，便与玄水和玄火一并退得老远。

玄火表情木讷，没什么表现，玄水却一脸震惊，像是见鬼了一样，半响没法回魂。司空正和憋着笑，一巴掌招呼在他脑袋上，玄水哎哟一声，摸着脑袋问道：“你打我做什么？”司空正和嗤笑道：“招你回魂！”

玄水啐他一句‘老流氓’后，又望向不远的书房门口，他所站的地方刚好能看见柴君岚蹲着的背影。“啧啧啧，铁树开花啊，少主有救啦。”

司空正和又是一巴掌招呼他脑袋上，“嗤，傻子，你们少主哪是什么铁树。你看这架势就是哑巴对瞎子表心意，我说不清，你看不见的，还得搞个心灵相通。”

司空正和语重心长地拍了拍玄水的肩膀道：“有空呢，劝一劝你们少主，喜欢人家可以追，可别跟盯着猎物一样围捕，捉到了还想给人上马鞍的感觉，谁敢留下来？”他一脸胡渣没刮，又因长年在关外饱受风沙摧残，以致抱着剑说话的模样看着像老大叔在教小孩谈情说爱的既视感。

玄水默了，转身推搡着玄火去前厅，“咱还有要事，司空公子请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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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亥时一刻。

怀玥让单进将今早在药铺买的一包药煎来吃了，柴君岚事后又给她端来一碗银耳羹，让她与另三颗药丸一并吃下。许是吃撑了，又或是房中安神香的效果极好，这一睡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惊醒，直到夜半听到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才浑浑噩噩地醒了过来。

她隔着轻纱玉蝶帷帐，也能看见外头院子里未断过的人影，来来去去，有的匆忙，有的轻快，有的缓慢，有的沉重。火光与人影闪动得让人心慌，还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她原先有些忐忑不安，可后来静下，又把手放到了眼睛前，发现自己竟然看得见了，赶紧从屏风上取了外衣穿上束好，悄悄地开了门出来看个究竟。

这时候，院子里的人已经站好位置，围在廊道四周，中间不知围着的是什么人。

玄水站在书房外的廊道角落，一眼便察觉到她，过来问道：“你怎么醒了？”少主不是说了她至少能睡到寅时吗？

怀玥头很沉重，晃了晃，懒得与他答话，便只是依偎着门框摇了摇头，心想：“你们这种动静，她能不醒吗？”可心里一个激灵，莫不是柴君岚给她下药了？

“直娘|贼，有本事真枪真刀地打！你捉我来这里羞辱是个什么意思？”

“破君子，贼魔君，快把我放了！”

“我|操|你十八代祖宗，狗|娘养的杂碎，啐！”

怀玥听到谩骂声，便从其中一个汉子的肩头探头看了过去，只见安莲姑的手下架着三个被捆住的男人从玄关一路进了院子。

这三人当中，有一个是京洛山庄的庄主黄孙老头。其余两个穿的都是中规中矩的交襟布衫，看样子不过四十岁，一个膀大腰圆，浓眉大眼，满面络腮胡；另一个长得稍矮，鹰钩鼻子，丹凤眼。

玄水在她身后观察了一会儿，奇道：“咦，怀姑娘，你看得见啦？”

怀玥回头对着他眯眯笑，道：“没有啊，我什么都看不见，我在听声音。”

以前不怎么注意，可今日看了她眼里无光的样子，自然会比较注意她的眼睛。那一双鹿眼里映着火光，格外清澈灵动。玄水摸着心肝，心想了不得，景海楼的药果然是仙丹妙药，一吃就见效不说，还养眼睛，实则是他自己本就没有多注意小姑娘的眼睛。

柴君岚却只是注视着眼前十步之遥跪着的三个人，让他们骂了半响，才道：“怎么样？骂够了吗？骂够了就该我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