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凉风动,凄凄寒露零。
转眼已是寒露时节,重阳已近,大都临北街区人海如潮,满城菊香飘溢。
原本该在滦州蹲守的玄风被临时调来大都,此时就在‘遇仙煮酒’第四层的角落,面朝钟鼓楼,背向太庙街,位子可谓上佳。他又叫来一壶竹叶青,喝了两杯,见一队兵马从丽正门进来,过了御街,直达崇天门。午时未过,却已是今日的第三批兵马了。
玄风从大早上收到命令开始,那张脸就变得又臭又长。难得跟着少主在大都市找到了青龙君的尾巴,不想在这节骨眼上,少主竟让他赶来酒楼等一只金丝雀。单是想起这金丝雀的前科,他就十万个不乐意,偏偏少主还给他下了另一道命令,见人如见少主,敢调戏那金丝雀也如调戏少主。他心里恼火,只能借着一两壶酒消一消火。
“小哥,我找个人,一脸苦大仇深,白袍高束发的男子。我想,你一定有印象的。”说话的是个长得秀气的英俊少年,白衣外披一件裘毛黑底斗篷,以铁丝繁花镂空发冠束发,一双鹿眼清澈而灵动,整体带着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感觉。
抵应为难地挠了挠头,忽然想起什么,道:“啊,这样的客人,今儿就一个啦。四楼,靠外边看景的那桌,也不知是不是客官要找的那位。”
白袍少年嘻嘻一笑,给了他三两银子道:“应该是了。麻烦小哥给准备一引新鲜清茶包,加份经卷儿,包厚实的给我带走。”上到三楼,见闹市和鼓楼间一派繁华景象,忍不住停下多看了几眼。
大小街道各个横直分明,没有那些外城弯弯绕绕的情趣,透着股大老爷们儿的豪爽气息。前有记载——大街二十四步阔,小街十二步阔,三百八十四火巷,二十九弄通;想来都是这样一横一竖简单粗暴划分出来的结果。
白袍少年看了一会儿,终于上到四楼去,老远就见角落处像个生人勿进的灰白空间,除了白袍男子周围的三台桌椅,其余位子都坐满了客人。他还背着包袱,坐下来时将铁扇搁在了桌面上,笑道:“我怎么觉得你不是来接我的,而是来杀我的?”
玄风冷哼一声,“我要是真想动手,你连城门也进不了!”他长得好看,又带着几分傲气,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凌厉的味道。
白袍少年做个样子拱了拱手,道:“啊哟,承蒙关照啦,多谢玄风哥哥不杀之恩。”露出一口白牙来,分明就想气死他。
玄风忍住没扇他巴掌,可见他嬉笑之后,忽然又敛神往楼下街道看去,便也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见除了络绎不绝的人潮,并没什么特别之处,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该吃吃,该喝喝,好了就上路!”
白袍少年啐他一口,“你才上路呢!小心我火起来,直接让你上神台!”
玄风嗤笑着抱胸看他,想说点什么,可想起少主的吩咐,又咽了回去,越发烦躁起来。白袍少年听见抵应叫他,立即回了神,把东西收包袱里了,拿了铁扇,起身便走。玄风愣了一下,赶紧跟着下楼,见少年轻轻一跃翻身上马,对他使了个不知何意的眼神,就驾马往城门去。
他们骑马纵出城门,在十里外的余凉坡停下,可这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除了一个破旧漏雨的凉亭外,便什么也没有。
玄风见白袍少年下马,不禁觉得奇怪,“诶,金丝雀,你又想干什么?别打什么歪主意!”
白袍少年笑道:“想奸杀你,算不算歪主意?”
向来都是他调戏别人,还没见人调戏他的,玄风脸上一阵红一阵绿的,可比这光秃秃的余凉坡还要出彩。翻身下马过来就是一拳,早把少主的吩咐抛到大荒之外了,怎知刚进凉亭,只觉得脚踝一紧,整个人就悬空倒挂在凉亭旁的一棵树下。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
“恭喜怀姑娘,荣获新宠一只。”
那白袍少年正是女扮男装的怀玥。
玄风的脸被自己的衣摆遮住了,看不见来人是谁,却认得他们的声音。第一个是九皋水业的单进,第二个是玄字卫的玄火没错了。他咬牙骂道:“你们两个白眼狼竟敢阴我!”
“反正我赢啦,你骂破长城也不能改变什么。”怀玥拿着匕首把玩了一下,见玄风不挣扎了,便去将绳子砍断。扑通一声,玄风便如一块大石跌了下来,满地枯叶被他震得飞起,看起来十分狼狈。怀玥蹲在不远处笑道:“这赌约是你下的,筹码是你给的,愿赌服输啊,玄风哥哥!要不以后,你别叫什么大侠了,直接叫屁侠好了!”承诺跟放屁一样,想放就放,放了还不承认是自己放的。
单进捧腹大笑,后面随行的兄弟也跟着笑起来,玄风一张脸顿时不知该往哪儿搁。玄火却保持一贯隔岸观火的架势,抱着佩刀在怀玥身后站着,没有半点想去扶一把的意思。
怀玥有玩心,但也懂分寸,见好就收,起身对众人道:“行啦,答应你们的鸡血都打得坟头冒烟了,这回赶路别再给我嗷嗷叫啦!”众人笑着应声,也跟着往车道上走。
玄风有些狼狈地牵了马跟上,见单进一众对怀玥如此敬重,心里难免不快,可扫过众人一眼,又觉得哪里不对。“等等,陈莺呢?”众人闻言,均停下了脚步。玄风以为是他们走散了,正想开口骂人,怎知单进一众忽然都大笑起来。他恼火道:“你们笑什么?陈莺怎么不在?”
“人家兴许还在快活呢。”
“春雪一梦,长长久久啊!哈哈哈!”
扬州春雪楼有个家喻户晓的说法——春雪一梦,天上人间。一来,是说春雪楼中的装饰犹如仙境,没有一般青楼的艳俗气息。二来,是春雪楼侍寝的姑娘本事绝佳,嫖客风流事后飘飘欲仙的说法。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事。
单进见玄风眼睛里都冒火了,赶紧让手下打住,解释道:“风管事莫生气,此事不怪我们说话难听。陈莺设计陷害怀姑娘不成,自己被卷进去了,这也算是她的报应。”
玄风蹙眉道:“你们说的像话吗?你们到底把她怎么啦?”
怀玥听见他提起陈莺那会儿,便一直仰头垂眼看着马儿的骢毛不说话,并非她不想说,只是懒得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