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天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天上的阳光依然和煦而温暖,地上翻越秦岭来的春风也让游人们阵阵陶醉,地上的鲜花朵朵,未央宫中俯瞰天下的皇帝,都见证了这一天长安城中的繁华景象。
“我们一起去见李陵吧?提着这么多的东西,你也辛苦了,不如我去齐王府上叫几个家丁,为你们分担一下吧。”
赵姑娘看着眼前这个多年未见的小弟,笑容满面的提议道。
“见齐王殿下?齐王殿下也在这清平坊吗?”
李思给刚要开口的李政打了一个眼神,李政随即停下了自己即将开口的应答,看着李思开口应对着赵姑娘的邀请,人流如织的街头,主仆两人看着赵姑娘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竟然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付。
赵姑娘是想要干什么呢,或许只是想要多见见李政殿下吧?那我们不妨去看看。
李思摸着下巴看着不远处那个睁着大眼睛与李政对视的赵姑娘。
“那我们就跟着赵姐姐走吧,李思这个家伙一天到晚说自己能够上山擒虎,可现在就拿了一些东西而已,就累成了这个样子,真是让我失望!”
李思给李政行了眼色后,李政笑呵呵的答应了赵姑娘的请求。
“这两个家伙也真是,政儿也没有小时候那么可爱了!”
赵姑娘也是在深宫大院长大的孩子,论心机智谋也不比李政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差,而且赵姑娘身为天下名将,早已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了,自然也知道他们的打算。
“把政儿拉过去和陵哥哥聊聊天,让他知道齐王府上下都没有参与政治漩涡与抢夺皇位的打算,这样皇帝陛下和政儿以后想必也不会太为难我家齐王吧。”
赵姑娘不喜欢李思和李政这样走一步算三步的人,她向来相信人与人之间之所以只存在算计与理性,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还不够近,他们还没有足够的感情让这种冰冷算计为别人让路。
所以赵姑娘打算让李政父子与齐王的距离稍微拉近一点。
……
齐王殿下依然坐在那个靠窗户的位子上,静静的喝着一杯从江南来的明前龙井,这样的好茶即便作为天下第二的齐王殿下,也并没有太多机会可以喝到,毕竟作为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锦衣卫还有那帮因言获事的言官们一直都喜欢盯着齐王府。
期待某一天搞出一个符合皇帝心意的大新闻,进而被皇帝陛下看中而一步登天,裂土封侯。
秦岭险峻极狭,可春风最终还是吹过了这百万军都难以越过的天然障碍,将这长安城中的游人百姓乃至于王侯吹的醉醺醺的,忘却身边的烦恼。
李陵看着杯盏中浮沉不定的茶叶,心中思绪万千。
新军的建立,也许发挥了正如李治黄袍加身一样的作用,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
帝国向来有着取与治这两种主题,马上得天下需要的英勇无畏的将士与所向无敌的旌旗,而马下治天下则需要笔墨纸砚为帝国的政治机器添加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而今天下已定,六合荒之内都不再需要帝国的刀剑为人民取得阳光下的土地。
皇帝需要将帝国的战争恶犬束缚在他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不然毫无节制的战争与征服,并不能带来光荣与荣耀,却只能带来无尽的毁灭与死亡。
帝国以军功爵为契机为天下民众开拓了向上攀爬的机会,那个大争之世中,这样的做法为帝国带来了奋勇的战士。
可如今天下已定,四海之内更没有值得征服的敌人和土地了,军功爵带来的社会流动已经停滞,人民也由此呼唤着战争机器的重启,但山东郡国的士族,江东、陇右的士族将门,以及百越、匈奴的蛮人无不将自己嗜血的眼睛放在了帝国的身上。
皇帝建立新军,便是想要让士族参与进军队的权力的划分之中,让士族的文雅守静稍稍压制住关中、陇右士族对于战争的渴望。
但很快,皇帝必然需要为帝国的民众开辟一条阶级跃升的道路,不然那些走投无路的陈胜们只需要在关东一呼,函谷以东的土地顷刻之间便不会是帝国的郡县了。
那么,皇帝会动谁的蛋糕呢?
齐王殿下看着那些穿着粗布衣裳却仍旧极尽笑颜的长安城贫民们,心中暗自思索着皇帝可能下手的对象,他隐约已经猜到了真相,却皱紧了眉头,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同时对关西武将以及关东文臣们动手的皇帝,就不怕帝国的风云激荡反噬自身吗?
齐王殿下沉默着,他的眉头突然皱紧以后,一滴冷汗却已经滴在了自己身前的桌子上了。
“如果皇帝真的想要这么干,我李氏真的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怕不是连关中老家都要保不住了,那我李氏怕是就只能如西秦一般漂浮百年才有可能落叶归根了。”
齐王自说自话着,杯中漂浮不定的茶叶早已经尽数落下了,安安静静的在那同样来自江左的白瓷杯盏中消了声息。
“父皇啊,还是你当年的教导对啊,天下这么大,千万不能生在帝王家,搞不好,这辈子、下辈子都回不了老家了。”
当年先帝未去之时,未央宫外日月星辰共辉的场景一直让李陵和父亲念念不忘,他们不知道多少次仰望过瑰紫色的群星,想象着千年、万年以后的事情,先帝平定天下之后,却是越来越喜欢那些静静闪烁于苍穹的星星们,连未央宫的布局也曾经为了方便皇帝看星星而调整过。
先帝不知道多少次说过想做个可以朝睡晚起静观天下与风云日月的观星道人而不是威凌天下的皇帝陛下。
李陵看着窗外那些因为无知帝国风云将起而团圆美乐的长安城平民们,不知道第多少次厌倦自己的皇室出身以及自己天下第二的齐王封爵,如果不是自己的齐王封位,赵姑娘也应该过的很好才是了。
……
长安城用数十年的时间发展成为了东方世界的第一大城,一百三十万多万人住在经过帝国政府高效而成功的规划成的棋盘般布局的城市内,当年规划长安城时,天下还没有平定,所以长安城的各个坊市之间紧闭的高墙大门也可被视为长安城最后一道防线。那时函谷关、潼关这样的险要防线也并没有挡住一波波西入关中的关东联军,长安城也就时常成为百万军厮杀争夺的前线。
天时终究不如地利与人和,关中感念李氏旧恩,李氏也借助关中军府荡平了天下。
“嘿,你们看,陵哥哥在那里呢!我们过去找他吧!”
赵姑娘仿佛有超能力一般,在浩如烟海的人群中,赵姑娘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李陵,如同氤氲遇见阳光后的最终退散,赵姑娘笑的很开心。
“哪呢?齐王殿下在哪呢?”
李思还没有来的急抬头看向赵姑娘手指的地方,就发现赵姑娘已经带着李政跑远了,此时的赵姑娘就像齐王殿下最喜欢的那条西伯利亚雪橇犬一样充满了活力。
糟了,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呢!皇子殿下!等我,我马上去救你!
李思看着李政渐渐跑远的身影,心里顿时涌过了千百种血淋淋的想象画面,立马扛着身上的东西用百米冲刺的速度追着李政而去。
“殿下!”
“都给你们了,给我让一条路!”
李思看着渐行渐远的两人,心中急切难耐,索性便将身上所背着的所有物品都扔向了人群,顿时间,皇子李政花费了一个上午所获得所有战利品,成为了拥挤人群中哄抢的中心。
这最终引起了一场大混乱,当李思拜托哄闹的人群时,李政和赵姑娘早已经如逝去的水面波纹一样消失在了李思的视野里。
李思在街道上转悠了一会,却始终没有办法在拥挤哄闹的人群中找到李政的痕迹。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试试运气了!老天保佑啊”
李思念着自己从来也没有信过的口号,一边满头大汗的看着这条几乎又被人群塞满的街道,十三岁的皇帝独子在自己的手里被弄丢了,无论如何都要成为了自己一生的污点了,如果李政真的如同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被齐王当做世界上最大的竞争对手给铲除了,那么自己作为绝对的皇子一党,决计没有什么好下场。
“少爷!少爷!你在哪啊!”
李思扯着嘶哑的喉咙,用一种几乎快要哭出来的声音在大街上高声叫喊着李政。
此时此刻,李思从来没有这样子期盼过奇迹的发生。
……
“你怎么来了?按照叔叔的安排,你不应该在未央宫里读书的嘛?怎么会在这里?还和赵姑娘一起回来找我?”
齐王殿下看着眼前这个还没有桌子高的孩子,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皇子李政是他的表弟,也是皇帝的独生子,最重要的是李政将来一定会作为皇帝的继承人登上皇帝宝座的,这样的身份让他不仅是一个孩子,还是身后站着一个派系的孩子。
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无论是不是李陵干的,皇帝和李政背后的势力也一定会将这笔帐算在他齐王李陵的头上,毕竟铲除了这一个十三岁的孩子以后,无论皇帝愿不愿意,将来赵国这个东西南北各三万里的帝国一定会是他齐王李陵的了。
这样庞大的利益,足够让皇帝默认李陵就是伤害皇子的人了。
齐王苦恼地摸着脑袋,心中大呼赵姑娘坑队友。
“我爱干什么就干什么,你区区一个齐王管的我吗?哼!”
皇子李政头一昂,趾高气昂的样子如同一个出宫巡游的藩王或是皇帝,虽然他本来就是藩王,将来也会是皇帝,但十三岁的孩子做出这样趾高气昂的样子。
李陵感觉头更痛了,皇帝绝不可能让皇子就这样毫无保护的出宫,几乎下意识的,李陵感觉一个大麻烦已经找上自己了。
“嘿,那边的锦衣卫,别坐在那里跟个傻子一样了,
来两个人,赶紧把你们的雁翎刀给孤王抽出来啊,赶紧的保护皇子殿下啊!
还有你,别跟傻子一样不知道干嘛了。
赶紧去给你们的指挥使报信,让皇帝陛下赶紧把李政殿下接走啊!”
自从李政出现以后,隔壁不远处几桌喝茶的人几乎同时停下了交杯换盏的动作,面面相觑的看着自己同伴,低声商量着什么。
李陵一眼就看出来这些人就是负责盯梢自己的锦衣卫们,虽然齐王殿下一直在心底吐槽着锦衣卫们的演技和专业技能以及临场决断力越来越差了,但作为皇帝的眼线,在现场的锦衣卫们此刻简直就是专业送温暖的爱心人士了。
将来如果齐王殿下想要证明这一切包括皇子翘课在内的事情都与无关的话,这些锦衣卫会成为自己的巨大助力的。
“我看谁敢!谁敢去跟父皇通风报信说孤王翘课逃学出来玩,
孤王就砍了他的脑袋,诛他九族!
说你们锦衣卫看着我衣服好,就想抢劫本皇子。
先砍了,本皇子再跟父皇禀报,
到时候看看,父皇是信我还是信你们几个小小的锦衣卫!”
李政听到齐王殿下惊慌失措的话语后,并没有惊慌失措,他反而从容淡定的坐了下来,拿起李陵的茶水轻轻抿了一口。
皇子殿下便眯着眼睛,露出了一个危险的笑容后,语气平淡的短短数句话便将两桌锦衣卫都给震住了。
这些底层锦衣卫从来没有学习过帝国法律,并不知道杀锦衣卫是需要向皇帝汇报的。而且皇帝向来只要听到皇子逃学的消息,都是采取先打后问的处理方式。
“殿下?”
锦衣卫们沉默了半天,不知如何是好的他们推出了一个看起最年老最老实的人负责和李政与李陵交流。
“如果你们今天能够保证我的安全,并不向父皇告状的话,本皇子可以考虑将你们调到我麾下待遇最好的卫队里面去,孰是孰非,你们看着办吧。”
李陵看着那个一脸笑容的皇子,心里大声感叹着前浪死在沙滩上。
眼前这个十三岁的皇子已经谙熟威逼利诱这样的推拉之术,并将这群足够平民吓破胆的锦衣卫玩弄于鼓掌之间。
……
今陛下致昆山之玉,有随和之宝,垂明月之珠,服太阿之剑,乘纤离之马,建翠凤之旗,树灵鼍之鼓。此数宝者,赵本不生一焉,而陛下说之,何也?必赵国之所生然后可,则是夜光之璧,不饰朝廷;犀象之器……今取人则不然。不问可否,不论曲直,非赵者去,为客者逐。然则是所重者在乎色乐珠玉,而所轻者在乎人民也。此非所以跨海内、制诸侯之术也。
李思《谏逐客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