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四年春，源氏之约的日子。

“凌哥儿，你准备好了没有？”

霍去疾站在李陵不远处，穿着一件月白色的宽袖大衣，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上面插着一根翠玉制成的发簪，虽然看起来虽然会掉，却仍然像高山上得到一颗凌云青松般坚韧。

“来了！”

李陵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李氏标志性的黑灰色头发与灰黑色眼睛与五官协调搭配着，丫鬟将他的头发细腻的梳成了一个发髻，配上王爵专用的远山冠，可以说是一个英俊的少年郎了，站在蔚凌身边当也配的上蒹葭临玉树的称号了。

蔚凌穿着一间绯红色的单薄轻衫，匀称协调的身体下却蕴藏着岩石般坚硬的肌肉，高挺的鼻梁与冷峻的五官却将这些本应该成为蔚凌标志的肌肉掩藏了，因为几乎所有人都喜欢看蔚凌那张细腻胜雪的白脸。

“蔚凌，你看了这么久的蚂蚁打架，好看吗？”

两窝蚂蚁正在围绕着一跟带着绿芽和花苞的树枝争抢，也许因为花树难得，所以这场斗争进行的格外激烈，片刻之后便只剩下了一地的蚂蚁残尸，数百只蚂蚁看上去虽然很大，但却只是天下小小的一点。

“世间种种，莫不如此吧……”

蔚凌叹了一口气，稚嫩的眉眼却散发着一丝慈悲意。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信，我曾经看见过无数蚂蚁浴光而起，直扑天下苍穹的。”

霍去疾淡淡的话语中或许蕴含着什么，又或许什么也没有。

“可他们终究触及不到天空，如果他们愿意静静待在地上，即便是天上的雄鹰也不可能以他们为食，毕竟鹰翱翔于九天之上，从来没有将那些只能高高跃起的蚂蚁当做过敌人，蚂蚁这样一生虽然没有见过天下，却仍然不失喜乐平安。”

蔚凌淡淡的摇头，又淡淡的看了看无尽遥远的天外之天。

“可只要蚁群够大，他们又愿意牺牲，总有一天，他们肉身搭起的通天桥会通向九天之外的世界的。”

霍去疾低头看着脚下的蚂蚁，坚定的语气却不容动摇。

“那么又该由谁来决定，谁牺牲，谁能看到这个世界最美好的景象呢？或许有时，什么都不做比什么都做更值得敬仰。”

蔚凌淡淡的语气中却也蕴含着坚定与不可动摇。

“为什么不让他们自己选择呢？或许有一天，这群蚂蚁中会出现几只天赋异禀的蚂蚁，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看到天上的风景，

然后他们有的倾尽自己的一生让蚁群知道天上的风景，有的为了保护蚁群的现有生活，将天上凡间的秘密牢牢的存在心底。天下这么大，让他们自己做决定吧。”

李陵看了一眼那团或许蕴含着天下至理的蚁群，淡淡的绕了过去，比起法道这样有为无为的争辩，李陵更想让帝国的力量悄悄从知识领域中消退，让天下每一个愿意仰望星空，探究未来的人都能自由的仰望着属于天下人的星空。

“只要他们的眼睛透过了腐叶烂壳，向着星空看一眼，我相信蚁群和他们的世界都会变得不一样的。”

李陵盯着那个由蚂蚁组成的黑团，想起了自己曾经的世界。

一个开启民智后天下无敌的帝国。

执掌书本的人，才能执掌天下。

“李同光，我让你收养的孤儿怎么样了？有没有教他们认字？”

李陵登上了自己的四轮马车，淡淡的回望了一眼齐王府金碧辉煌却又如无根之萍的大门，轻声询问道忠实跟随自己多年的老管家。

“回禀王爷，正在府上，等您回来挑选呢。”

渐渐将自己两颊肥肉养回来的李同光拱了拱手。

“天下已定。”

李陵淡淡的点了点头。

……

清风阁，长安乃至于帝国最豪华的酒家与一等一的消金窟，火树银花不夜天的存在，却也是源氏兄弟即将宴请天下豪杰的地方，源氏一族自前朝起就已经是四世三公的大家族了，数百年的朝代更迭以及时光流转却没有让这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面临风吹雨打去的困境。

因为源氏家族出色的家教与家学传统，自百年前，天下最顶尖的学问已经不再出自太学或是任何一所官方学府，而是出自源氏家学，每天光是从东海之巅历经三万里赶赴源氏家学求取学问的人都有数千人，更不用提整个帝国中愿意求取学问的人了。

源氏春秋经由百年的传承与传播，最终，缔造了这个门生故吏遍布天下的源氏大族。

源氏兄弟中，源绍非嫡非长，却有着贯彻士林的名声，以至于今日作为嫡长子的源术虽然势必继承源氏的威名，却只能屈从在源绍之下。

但这也是世家大族必然采取的策略之一，嫡长子为了继承家业务必力求稳妥安全，所以势必不会做那些可能遭致皇帝不爽的事情去获取士林声望。而像源绍这样非嫡非长的优秀子弟，没有家族继承的重任之后，反而无所顾忌，连皇帝也不过是他刷取士林声望的一个道具罢了。

嫡长子继承稳固家业，次子寻机扩张家族声威与权势，成为了世家的一贯做法了。

“等明天看到我的紫色染料，这源氏兄弟怕是笑不出来了。”

李陵怀着淡淡的笑意看了一眼被赤红色与瑰紫色西川锦棉以及清河丝绸装点起来的清风阁。

西川锦棉以及丝绸已经是天下重宝了，可如今却还被染成了紫色，这就使得这次宴席的花费更加昂贵了，紫色向来提取不易，无论东方还是西方，紫色燃料都可以换取等重的黄金，不然紫色也不会成为了罗马皇帝的专用色了，紫衣贵族一词就发源于此。

但李陵很快就要打破这个规律了。

“齐王殿下！”

人群汇总传来了一个并不熟悉的声音，李陵转头看去，一个留着寸头的白脸少年穿着一身单薄的丝绸单衣看着自己露出了一口白牙，少年笑的很是欢快，可是李陵并不记得自己曾经遇到或是见过这个少年，毕竟如今这个世界，佛教还没有流行，寸头或是光头这样的发型向来是不被世俗所容忍的。

“你是？”

李陵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少年就拉着自己的同伴越过了排队的人群，走到了李陵的身前。

“在下，匈奴部刘渊，在下鲜卑拓跋焘，拜见殿下。”

少年的同伴将自己的手搭起来行了一个标准的汉族见面礼，加上一口流利的汉语，若不是他说自己是匈奴人，李陵都不敢相信着个站在自己眼前的人是一个匈奴人。

两个少年是匈奴与鲜卑送来帝国的质子，从小在汉境长大也在太学修习过百家之言，所以说起来挺好笑的，这些能朗诵夫子之言的异族质子反而比一般不识字的帝国百姓更像是一个汉人。

“两位殿下，找我有什么事？”

李陵与两位匈奴鲜卑的王子一一见礼后，淡淡的问到。

“殿下，是这样的，我们两人想要见识下源氏一族百年传承的风采，所以我们在这里等了一天就想进去看看，喝一杯米酒，听一下帝国的士大夫有什么高见。

可是那个小厮觉得我们是异族，所以就算我们拿着请帖，也死活不让进，这下没办法了，我们只能厚着脸皮来求齐王殿下将我们带进去了。

毕竟我们的部族可是从来没有这么漂亮的布匹的。

也不会有源氏这样百年衣冠的名族世家

……”

刘渊露着满口白牙的笑容渐渐消失了，语气也越来越低，可神色之中的羡慕却再也掩藏不住了。

“这些布吗？你明天有空吗？我卖你几万匹的？”

李陵淡然的声音让刘渊这个未来的匈奴单于有些震惊。

“几万匹！殿下，这可是紫色的布啊！不是开玩笑的！你就是将那日出之海里面的紫色螺都捞完了，也不可能染几万匹布料吧！”

刘渊看着李陵波澜不惊的脸，心中却已经信了三分，可于此同时，他却又被几万匹的数量震惊到了惶恐，如果帝国区区一个齐王就能获得几万匹紫色布料，那么匈奴人即将进行的南进战略将遇到怎么样的对手啊？

明天，一定要看清真相，如果是真的，我得赶紧让父亲停下这次的冒进】刘渊摸着自己狂跳的心脏，对着齐王殿下露出了一个很勉强的笑容。

“自然是真的，我还打算邀请很多人一起来观礼呢！”

齐王殿下露出了两颗大白牙，淡淡浅浅的一笑，让两位异族世子的心跳同时上了一百多脉。

匈奴大单于的儿子和鲜卑拓跋部的世子同时被齐王殿下口中几万匹的数量给震惊了。

毕竟一万匹紫色布料如果换成军费，足够组织起十万精锐的重甲骑兵，这个数量的重甲骑兵足够荡平漠北的弹汗山王庭以及平城的鲜卑王都两三遍了。

明天，一定得看清楚了】

鲜卑与匈奴世子跟着李陵走进了清风阁，可是他们的脑子却被这个消息震撼到发空。

……

刘渊就是西晋末年让晋室衣冠南渡的刘石之刘。

拓跋焘是北魏太武帝，平定北中国的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