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入夜,靖王府后院古井浮出些许细长发丝,时月光洒,影影绰绰。有巡逻者,见井中水色黑,视之不见影,甚疑,乃近而内观。水本平静无波,却隐现一张惨白之面。寻者骇,手中灯落,跌坐于地。蹶求人助,众人至,打捞一番,竟是一具女尸。目狰狞,面浮肿,唇乌青,似死久矣。颈间勒痕,遇水红肿溃烂,似挣扎,死不瞑目。
靖王至,煜观其许久,面不改色。下查探询问良久,得知死者乃府中舞姬之婢。舞者谓谁,帝之寿宴白衣女也。
夜更深,苍穹泼墨,不见半点星子,不过半刻,挣扎着落下几点小雨。
拓跋贞儿失心疯已足一日,楼中婢子除贴身侍奉之人皆嘲弄冷眼相待。金与南楚匹之,弱者也。
之前碍于皇帝常来这琼金楼,虽未留宿,但总归是圣宠。且这位娘娘也未曾苛责刁难,人也是一顶一的貌美,侍下算是客客气气,巴结讨好。如今正宫主子得了失心疯,母国又是南楚属国,一个个心知前程已断,颇有些树倒猢狲散的意思。
眼下正是多雨的时令,内务有意为难,祛湿之物少之又少,楼中潮意愈甚。屋内未掌灯,幔纱柔软,一点点被风吹开,依稀瞧见一抹嫣红的影子。
拓跋贞儿发髻尽散,乌发垂地,跪坐于地。额间殷红,眸中熠熠,何来半分白日里痴傻模样?虽衣衫凌乱,却美的愈发肆意张扬,那样的柔媚如今倒像极了凌冽的剑刃。
她怔怔地看着楼外飘起地丝丝细雨,心中点滴似被拨开来。那些白日里欺侮她的婢子皆遭她所害,一刀毙命,弃于无人看管的废屋中。
她轻轻笑着,指腹间的雨滴冰凉刺骨,怎的未有一丝春意暖融?好生料峭。
金国羸弱,一朝失宠,便万劫不复。
她想起三年前这样细雨的夜来。
金国少雨,遇旱之年,颗粒无收。前三年,金本亦遭旱。南楚太子萧铎之至,令灾毕矣。金连下数日雨,铎所经之地,稷皆茁壮。
连带着她的心,也生根发芽。
将军单蒙素来是个飞扬跋扈的人,可偏生战功赫赫,兵权在握,她的皇兄奈他不得。单蒙醉酒,言语狂妄,要纳她为妾。她心中厌恶,看着席间冷眼相向的萧铎更是心中冰凉。她是这样不堪,堂堂帝王之姊却教将军轻浮,而她的兄长却无动于衷。
她心中不甘受辱,夜雨中提剑欲杀之而后快。
那晚,皇兄发现了她妄图行刺将军单蒙的事,先是恼怒,随即却轻笑两声,似有计谋,俯身与她耳语。
她大惊,她的皇兄竟让她将单蒙之死怪罪于萧铎。
单蒙手握重兵,虽跋扈异常,却衷心效国,且英勇善战,金国因此人从未受周边小国所扰。如今人未缴械便身先死,朝中党羽定有所不服。若是萧铎杀之,虽未能排众议,却能解他皇兄心头大患。
什么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她的皇兄当真狠心至极。
圣命难违,她终究寻至将军府中,却见本该安睡的将军已倒于血泊。窗外雨未歇,枇杷叶散落满院,一声惊雷下,她瞧见了白衣蔚然,玉冠冰凉的萧铎。而他的手中也提了一把剑,血色淋淋,刺痛了她的眼。
“为何杀他?”她问。
他面色冰冷,语气也冰冰冷冷,却说出了她这十六年来从未听过的话。哪怕她的皇兄,父皇母后也未曾对她说过。
他说:“我见不得你受此等羞辱。”
他转身,擦肩而过,她可以嗅见他周身寒梅的凛冽清香。
她未曾想到,他真的杀了单蒙,撞上了皇兄的阴谋。
“我本是想着自己杀了单蒙……再去担这份罪过。”她拽住他的袖角,冰丝的料子十分顺滑,也十分冰凉。
“是我要杀他,与公主何干?公主也无需担这份罪责,我不会让你沾染半分。”他轻嗤着,拂袖离去。
她不知是欢喜还是愁绪,瞧着眼前愈发模糊的人影,夜雨淅沥,她的心也似在滴沥。
第二日,单蒙死讯传开,接着,南楚太子便求娶公主拓跋氏,本是疑惑的众人顿时心如明镜。南楚鼎盛,他们也奈萧铎不得。
她有些不解,觉着他是委曲求全,她不愿他这般,便以齐大非偶拒之。
她本想着他会放弃,可他却对她说:
“你今日不嫁,我便待明日再娶。那晚我说的话,一字不假。”
她心中欢喜,可依旧是不愿以此等低他一等的模样嫁与他。她的皇兄那样待他,让她更是不堪。
金国得南楚荫蔽,她得他的荫蔽。可她不愿啊,她不愿依附于他,让他瞧见自己所有的不堪。
直到他离去的那日,她也未曾答应他的请求。只是在他离行之时,偷偷将贴身香囊送予他。
香囊里塞了张宣纸,打开来,他教她的娟秀小楷便能入目。
简简单单五个字,却能教二人心意相通。
“等我,铎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