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江寒月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面目来,明松照再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怒火,斥责道:“你少拿你爹来压我!我若是犯了法,自有大理寺来管我,何用你多说!你空口白牙诬陷我的妾室,我此次看在你我两家交好的份上放过你!如若再胡说八道,决不轻饶!”
明松照拿起手边的镇纸,重重地拍在了桌面上。
他好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人物,岂能被江寒月吓到。当下反戈一击,意图让面前这个年轻人知难而退。
江寒月冷笑了笑,从袖口中抽出一支簪子。淡淡的银光划过明松照眼前,那簪身曲线如流水般柔润,宛若一枚生在幽谷的兰草叶子。
“这簪子怎么在你手里?”明松照一言既出立即醒悟到自己失言了。这支兰叶簪便是当年叶姨娘怀上明汀兰之前,他特意命人去碾玉坊打造的首饰。
见明松照一脸追悔莫及,江寒月微微一笑,手指一拨。簪子在他纤长的指尖转了个圈,光晕宛如月影般,在屋中一闪而逝。
“你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都没什么关系。我拿到这簪子的那天,刚好霜月来找我,她一见簪头背后的铭文便认得是碾玉坊的出品,还说了一句话,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明松照看他不为所动,心口更是烦躁地好像堵了一团草一般,别过脸道:“卖什么关子!难不成碾玉坊拢共就做了一只簪子?”
“碾玉坊在京城经营多年,分号开遍大靖南北。但凡手头有点宽裕的女子,无不以拥有一件‘碾’字号的首饰为荣。”
“嗯?”江寒月忽然停顿了一下,明松照不觉转过头,知道他话出必有因。
“我虽然平常不关心妇人用的东西,却也知道碾玉坊。因此想着给我这簪子的人虽是好心,但似乎也没什么用。毕竟叶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明府之外认识她的人本来就少,记得这簪子的更是不多。然而霜月却说,她一向只知道碾玉坊擅长镶金镂玉,却不知道他们还做素银簪子,倒是别致。”
“想来也是,哪个去得起碾玉坊的女子会放着金玉不要,特地打个不起眼的银簪子使用呢?我一时兴起,便去碾玉坊问了问,果然这种兰叶簪他们仅做过一枚。”
明松照哼了一声,道:“碾玉坊自然有记录主顾详情的本子。但我还真不信,你一问,他们就说了。”
“我自然是花了点功夫的。”江寒月把簪子举在明松照跟前,俯身道,“这下,你不会否认了吧?”
明松照噎了噎,怫然道:“我本就没打算不认。确实,这是我多年前为叶儿定做的簪子。内人善妒,叶儿若是戴了件惹眼的金饰或玉簪,她肯定会察觉。只有这一支素银兰叶簪,既能全了我的心意,又不至于因此给叶儿招来祸祟。”
说到这里,他的老脸一红,心道:“我也是糊涂了,这种事同他一个小辈说什么!”
“那你也认了如夫人谋害明大姑娘之事?”
明松照颓然抱头伏案,沉思许久才又抬头道:“冷吟,我知道你的打算。你有叶儿的簪子在手,想必还有个证人。你此来本就作了完全的准备,若我不认,你便让京兆府的人上门来提人,随后严加审问,我说得可对?”
江寒月正是这个打算,见他猜中,便轻点了点头。
“可是,冷吟,你素来不问闲事,这件事上何以如此执着?算我求你了,看在蝉儿的份上,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好吗?”
“就为了她,我才要管一管!我曾亲眼看着她差点死在我面前,这回再度遇险。既然我当初承诺了娶她护她,难道还等着第三回吗?”江寒月逼视着明松照,“而你,身为一个父亲,就任由屡次谋害自己女儿的凶手逍遥法外?”
“绝无可能!”明松照断然否认,他霍地站起,高声道,“叶儿一个柔弱女子,方才你也说了,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既没机会,也没那么多银子去买萧萧门的杀手!”
“难道她在府中就没有可用之人?”江寒月起初以为叶姨娘生了一双儿女,又是明夫人的陪嫁出身,想来在府中地位超然。没想到一番详谈下来,竟意外发现这姨娘处境十分凄凉。
“一个不招主母待见的侍妾而已,能内院能有什么势力?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晓儿和兰儿,哪来心思经营其他?”明松照苦笑道,“是我对不住他们,我这么多年为了万事太平委曲求全,从来没替她说过一句话。叶儿做了不该做的事,我承认;但她没做过的事,我绝不会替她担下!”
“没想到你还是个情种,就是不知道胡氏夫人,我那惨死的丈母娘当初是怎么回事!”
明松照面色变了变,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不要留着祸患,让大姑娘步了她娘的后尘。”
“众所皆知缨娘乃是难产而死,你哪里听来的闲言碎语!”明松照气得胡子都吹了起来,指着门口道,“今日就此作罢,恕不远送。你若是不想娶蝉儿,退婚便是,没必要在此胡搅蛮缠!”
江寒月站着看了他好一会儿,慢慢后退到门口:“不,令嫒我是娶定了!这案子我也是查定了!”
明松照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他从来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心目中的乘龙快婿会成为他过不去的一个结。但看到江寒月如此关注女儿,他又觉得欣慰。终究他是一个父亲,虽然算不上慈爱。
“如果我告诉你就是蝉儿决定不追究的,你又当如何?”
“哦?她素来锱铢必较,怎么忽然换了副菩萨心肠?”江寒月又折了回来,“我不信。”
明松照一时语塞,想不同这女婿对他女儿究竟是什么态度。方才分明表现得甚是情深义重,一眨眼又满脸的鄙弃之色,全然不似一心维护的样子。
“你自己去问她吧!”明松照心烦不已,招手唤过守在门口的小厮,“去,带江大公子进内院去,就说是我的意思,让他到遮墨院看望蝉儿。”
江寒月挑了挑眉,道:“这于理不合吧?”
“那又该如何?我说的你不信,你又不想自己去问。你到底想怎样,你说吧!”
明松照实在是快崩溃了,他怎么从来都不知道这人如此难缠!早知如此,当初他还不如腆着脸去求尹虚白联姻。
“我说说而已。岳父大人既然都不介意小婿独闯深闺,我一个大男人去看看小知了也不见得会少块肉。”
江寒月随意地拱了拱手,转身大步而去。他的青色衣袍在台阶边一晃,随即消失在了青石地砖的远处。
明松照怔然出神良久,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