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一百四十二章 至少还是哥哥(1 / 1)飞花不见叶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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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外一树榴花般火红的槭叶下,尹爰息一身天青色秋衫,手上握一卷书,正含笑看着她。

青禾从他身侧探出头来,怯怯道:“奶奶,是尹大公子安排的。”

“你下去吧,我来解释。”尹爰息缓步跨入亭子,在明别枝跟前站定,把书递给她。

“我不看书!”明别枝伸手把书挥开一旁,怒道,“你什么意思?连我身边的人都买通了?”

“因为我担心你,蝉儿。”尹爰息在她对面坐下,“那天世伯母的葬礼上,我远远看到你神色不对,所以去了解了些事情。”

明别枝作为明府的已嫁女,在明夫人逝后也需披麻戴孝,灵前哀哭三日。尹爰息看到她时,已经是出殡前夕。照理说三天下来,神情憔悴亦是常理,但他看到的她的眼中充满着亢奋和怨恨,好像深藏了一团燃烧得极为旺盛的火苗,似乎明夫人之死她非但没有丝毫伤感,反倒有些恨不能挫骨扬灰的遗憾。

不伤心不难理解,明夫人对于蝉儿来说,连亲戚都算不上,只是个相处一年的熟人。然而这一年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对一个已然魂归天外的女子恨成那样呢?

明府将明夫人被刺之事瞒得隐秘,不过尹爰息还是从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顺藤摸瓜,他又得知明别枝在进京途中差点死在萧萧门刺客手上,而此番明夫人正是在明晨曦大婚之夜被萧萧门人刺杀。

“蝉儿,你吃了这么多苦,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尹爰息痛苦地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顺顺当当的。一想到你在床上养伤时我却在到处醉生梦死,我就恨不得给自己几个耳光!”

“我被叶姨娘推下池塘之事其实未必是她指使的。”明别枝藏下眼底的唏嘘,抬眸道,“也许是她从中挑拨,但这终究怪不了她。”

“那进京途中的刺客是她安排的吗?”

“应该是的,不过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其实那次她也没占到便宜,我是被扎了一刀,她那边也损失了一个柳笑眉,算扯平了。”明别枝皱了皱眉,站起来往外走,“爰息哥哥,谢谢你关心,只是我们之间还是离得远一些比较好。”

尹爰息扶着柱子,见她瘦削的身影摇摇晃晃地下了台阶,出神片刻。她否认了前两桩事,那么她对明夫人的恨的症结应当就在自己手上这本书中。

“我还有句话问你。”

他费尽心思才找到个见面的机会,如何能不问问清楚。

明别枝转过头来,见尹爰息翻开书卷摊在她眼前。

“这书上有一个故事,我觉得与你父亲极为吻合。我查过了,书是京中最大的龟背书坊出的,书坊东家是烟溪楼的江浸月。”

明别枝听到“烟溪楼”三字便愣了下,看了看尹爰息。面前男子神色暧昧,显然他也知道烟溪楼是江家的产业。

“什么故事?”

书卷扉页题为“猎奇”,明别枝接过随意翻阅了几页,面色如同身边的秋叶般越来越红。原来那书上故事虽然不甚精彩,但对男女情事描述得极为细致入微,绘声绘色,引人浮想联翩。

“你瞎看什么东西,还找来让我看!”明别枝面红耳赤,正想甩手把书扔给他时,眼睛忽然定住,一双素手急急翻动着书页。

这一个故事说的是北边有个姓胡的女子遭逢大难,父母双亡,不得已流落到了江南。在那个陌生的村庄,胡氏被一户以开小食铺谋生的人家收留。

那一家的父母虽然目不识丁,却供出了一个才高八斗的长子。若干年后,胡氏与长子成婚。婚后不久,长子便离家赶考,留下刚怀上身孕的妻子和一对老父母。

长子才华横溢,高中之后授以官职,随即被世家贵女相中。二人私约后花园,颠鸾倒凤珠胎暗结。

这边洞房花烛春风得意,那边发妻挺着肚子苦苦等待。瓜熟蒂落,一个玉雪可爱的女儿呱呱坠地,产婆被贵女收买,喂给胡氏一碗虎狼之药。

“你没猜错,那位胡氏夫人,便是我亲娘。”

明别枝又好气又好笑,她知道烟溪楼除了皮肉生意,还是个卖消息的暗场子。但没想到江浸月能一消息两吃,居然又请抢手写成文字,印出来卖钱。

猎奇加上春色,根据大靖律法,这种书册只能私底下交易。但正因如此,购买者才更趋之若鹜,想必这一块生意的入账极为可观。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恨毒了她。”尹爰息眼中满溢着心疼。他知道她一向都以为胡氏是难产而死,所以多年来才心甘情愿地背负着克母的恶名。虽然在祖母的呵护下,她也算天性开朗,但与她相处多年,尹爰息十分清楚胡氏难产而死是她心中最不可触碰的伤痛。

明别枝死死咬着嘴唇,倔强地维持着平静。尹爰息长叹一声,走过去把手搭在她肩上。

“在我面前不用这样掩饰。我不是江寒月,你所有的软弱在过去那些年中,都已经刻在了我的灵魂深处。”

他不是江寒月,可是天知道他曾经有多希望自己是江寒月!世道就是这么奇怪,江寒月幼年坎坷留下阴影,嫉妒着一帆风顺的尹爰息,而尹爰息却因为心上的蝉儿恨不能取江寒月而代之。

“我是恨她,不过人死如灯灭,虽然不是我亲手报的仇,终究是过去了。”

明别枝嘴角扯出丝笑意,那笑容十分勉强,带着五分的凄楚,三分的不甘,两分的惆怅。尹爰息心口一疼,伸手去拭她面上不知何时留下的泪痕。

明别枝怔了怔,头微微后仰。尹爰息突然醒悟,赶紧把手收了回来。

“可惜胡伯母不知道。”

“没关系,过几日我就回竺州看望祖母去了。”想到祖母,明别枝终于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尹爰息有点晕眩,好像阳光在一刹那穿透枫林,绽放在了他的眼前。

“江寒月有时间?我恍惚听说他颇得陛下信重,恐怕是脱不开身的。”他又有点忧虑,生怕江寒月是信口开河,这样的话,那如花笑靥怕是盛开不了多久。

“谁说他一起去了?”明别枝瞟了他一眼,奇道,“干嘛老提他?怎么?你不提他就不会说话吗?”

尹爰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话来。

“谢谢你,爰息哥哥。”明别枝觑着他的脸色,明白他的心思。有些话他不便说,因为说了难免就有趁机挑起夫妻嫌隙的嫌疑。

“爰息哥哥,无论如何,我都嫁了他。他待我好也罢,待我不好也罢,我总是他的妻子。”明别枝远望着树林深处几只追逐嬉戏的鸟儿,幽幽道,“况且,我生不了孩子,也算德行有亏,愧对于他和江家。他能容我在半溪阁已是大度,如有一天将我休弃,我也无可奈何。”

“如果他敢休你,我就敢娶你!”

尹爰息一句话冲口而出,说完后顿时觉得唐突,不禁懊恼地转头打了自己一拳。

“傻子!”明别枝从背后轻轻抱了抱他,低声道,“我自己选错了人,苦果我自己吃,不需要别人帮我承担。”

温润的暖意席卷而来,尹爰息屏住呼吸,浑身僵硬。好像他稍微动一动,哪怕喘口气,都会把身后那个轻盈得好像幻梦一般的女子惊走。

“我不是别人,我至少还是你的爰息哥哥。”

感觉到她的手臂渐渐放松,尹爰息心头升起一阵浓浓的失落感,不由自主地抓住那双停留在他腰侧的手。十指交握,好像纠结缠绕的两根藤萝,一不留神就种下了千万年的因果。

“可是我,可是我未必还能当你是我的哥哥。”明别枝奋力挣脱开他的手指,哑声低吼。

脚步声凌乱,满地的红叶被踩出细碎的脆响。尹爰息背对着她,知道她就像来时那样,一溜小跑离开了。他怔然出神,脑中一片混沌。

“什么叫‘未必还能’?她不是一向叫我‘爰息哥哥’吗?”

不对,她方才说自己选错了人。

那么她说“未必还能当你是我的哥哥”,是另一种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意思?

尹爰息清晰地记得,当初在惊鹊楼见面时,她曾说“我一向只当你是亲哥哥”,那么今日......

巨大的喜悦如同烟花一般在他的脑海深处炸响,“轰隆隆”的声音瞬息蔓延。尹爰息觉得自己好像踩在云端,每一脚都站不到实处,而那种飘然欲仙的愉悦,让他宁可摔倒也不愿意跳下云层。

所以他真的如愿摔倒在地。

幸好连日来秋风大作,山上的红叶被狂风吹落,在林木间铺上了厚厚一层。他这一摔声势不小,疼痛却不甚严重。但他还是大声喊了句“哎哟”,他希望那个人并没有远离,希望她只是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瞧,就好像他们小时候那样。

果然,过了会儿,脚步声细细索索,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了他的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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