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万里,角声连绵。
在后梁,是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契阔之景。
此时,天上乌云密布,雷声阵阵,狂风呼啸而过,沙尘卷起,在那高台之上,灰尘之间,隐隐约约可见一道身影,正仰视天空。
楚誉遇这劲风,依旧面不改色,甚至,焦虑的心得到了一丝放松。
他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
那面前的桌案上,点着香烛,一只巨大的野兽侧躺在上,脖颈间鲜血淋漓,已经毫无生气。
桌案正中,还摆了一个瓷盆,里面乘的是满满的红血。
楚誉就那般一个人站在高台之上,毫不畏惧,迎着沙尘,手中的长剑上还有野兽的血迹残留。
以凶兽祭天祈雨,是古书中的故事,也是说书人口中常念叨的传奇。
不料,今日竟然传奇重现。
夏王皱着眉,看着满天黑云翻滚,闪电惊现。
这样的日子,他等了太久太久。
楚誉也依旧在等,他一面以不知名的招式挥舞着长剑,一面观察着天色。
他知道,很快了。
果然,不出一刻钟,只见瓷盆内的鲜血被一颗雨滴击中,立刻惊起了一小块的血色涟漪。
随后,雨落在了夏王的脸颊上,落在了魏询的肩上,落在了夏宫的屋檐上,还落在了这西北的漫漫黄土之上。
一时之间,干燥如荒漠般的西北,迎来了万物复苏的唯一机会,大雨倾盆,浇灌了一切生灵,西北的百姓皆出门跪天谢恩,任由雨打落在身,他们认为,这定是上天的恩赐。
夏王缓缓起身,伸出手来触摸着细针一般降落的雨滴,滴滴碰到肌肤之时,那种真实之感,让他心底一颤。
飘扬的尘沙瞬间就被大雨浇灭,仿佛眼前都开阔了许多。
雨就这般一直落着,好像还会持续很久很久,甚至能解了这西北的所有荒地,滋润万物。
夏兖满吉认为,这是天意。
宫殿已成,天降甘霖,这是上天对他的恩泽,也是上天庆祝这西北,终于有了正主。
他开怀大笑起来,就这样在雨里,盲目的笑着,拥抱着每一滴雨水。
夏亦瑶单独的身影藏在殿内,她看见殿外的雨,顿时心中涌上了一股热流。
毕竟,作为西北的子民,她此时无比欢喜。
她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男子,仿佛他就是救世主一般,忽然让整个世界变得光明。
一切,看似都很顺利。
她突然想到几个时辰前,那两人还在殿内被夏氏众兵包围,本以为他们会就此被抓入地宫,受尽酷刑,谁知楚誉一剑入土,说他的另一个礼物,便是能成功祈雨,天降甘霖。
他说时,没有人相信,包括自己。
西北数月干旱,请了众多法师皆无果,他不过后梁一个小小王爷,怎会祈雨。
但是眼前的这一幕,证明了一切。
证明了他不仅是一个小小的王爷,还证明了他的不同寻常。
夏王答应,若是他能祈雨成功,便考虑留他们性命。
这步棋,走的真是惊险。
楚誉此时立在风雨之中,魏询大步跨上高台,同他并肩,享受着愉悦。
几日之前,楚誉刚来西北,便暗暗瞧见巨石之下的潮湿,他想着,这地下黄沙干燥,那么为何巨石泛潮?
而与夏清去疫区之时,他又再次注意到了巨石下湿的暗影,较之前范围更大,更广,因此他根据多年的所学推断,不日,西北定会降雨,而且,会是一场暴雨,连下数日,解西北之渴。
因此,他想着定要在雨势来临之前赶往夏宫,可能以祈雨这样的名义同夏王周折,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逃生之法。
他拿性命赌的,跟夏王承诺的是三日之内,定会祈雨成功,若没有成功,他任人宰割,没有怨言。
谁知上天垂怜,不过几个时辰,竟然真的如自己所愿。
也可能,是母妃在天之灵。
他紧紧的闭着眼,这一刻,他无比感谢所有雨滴的触碰。
此时的魏询碰了楚誉的肩,露出了一抹笑容。
在雨中,他更加大声。
“你怎么做到的?”
面对魏询的好奇,楚誉并不打算做一个清晰的解释,他只是回笑道。
“天无绝人之路。”
风雨依旧,灰蒙蒙的天色中,竟能看到满是希望。
二人最终被领去了夏宫里的一间上好的厢房,仆人们还端上了众多山珍海味,魏询害怕有诈,正犹豫着要不要入口时,只见楚誉已经坐着享用了起来。
“万一有毒…”
魏询刚开口,但看到楚誉已经用了不少,便也没再说下去。
“放心,他不会让我们这么轻易的就死的。”
楚誉知道,在夏王的心中,他们二人并非一无是处,相对于直接把他们处死,还是留下的利处多些。
此时的地宫之内,阴冷潮湿,不时还能听见有人狂吼嘶叫,恰似烈火焚身的声音。
夏王背对着囚笼,看着对面墙壁上唯一的一扇窗,只见外面雨声依旧,而夏千裴卑躬屈膝的站在一旁,唯一露出的那只眼睛面对着昏暗的灯火眨了眨。
幽长的过道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转弯掠过墙角,便来到了夏王面前。
夏亦瑶将手中的短刀插回腰间,俯首行礼。
“夏王。”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出声时,声带处难受的厉害。
夏兖满吉依旧被窗外的现象吸引了眼神,没有回头,只是轻问。
“我让你做的事,做好了吗?”
她听后突然下意识的抚了腰间的瓶子,迟疑了一会儿,然后俯身回道。
“应该…没有差错。”
“嗯,你做事,我一般都是放心的。”
夏兖满吉抬了手,夏亦瑶便立刻将腰间的瓶子拿出,恭敬的递交到他的手上。
夏千裴看了一眼夏亦瑶,随后弯了弯嘴角,他寻思夏统领这般特殊的迟疑,还真是不常见呐。
“夏王,为何您不直接杀了那两个小子,虽说确实如那小子所说祈雨成功,但是把他们留着,可是无尽的祸患呐!”
夏千裴的眼神中,涌动着一丝不怀好意,他在这夏氏这么多年,自是知道夏王那宁可错杀一百,不会放过一个的性子,一般这样的人,夏王都绝不会留,更不会因为一个什么承诺,改变他的决定。
夏兖满吉摸了摸手中被捂的滚烫的小瓶子,然后牢牢的攥在了手中。
“他们两个人,我自有留着的用处,我让亦瑶这般费心,怎么能随意就杀了他们。”
他的眼神突然收紧。
“这整个西北,不,将来可能还有整个后梁,都会在我的掌控之中。”
他无名的笑意,在这种环境下显得格外不同。
一个人,是不会轻易就满足的,当他得到了很多的东西之后,只会渴望着更多,权利,名誉,地位,永远都不会停止他的**。
“夏王是天选之人,定能争霸四方。”
夏千裴还依旧是那副模样,猥猥琐琐,老了也这般笑里藏刀。
夏亦瑶一直都不喜他,不过见他是夏氏老臣,倒也敬重些。
“对了,各槡选妻的事,进行的如何了?”
夏王说着转了身,他的发丝和肩膀依旧是湿的,将整个人显得更加暗沉。
夏千裴听言,还特地上前了一小步,与夏亦瑶隔的远了些。
“回夏王,小王的性格您最了解,依旧无比挑剔,至今都没有一个看中的女子,替小王选妻,也是有些难为老臣了。”
论这夏氏,最了解女子的,不过夏千裴,因此由他为小王选妻自是合适的,不过夏兖各槡偏偏对女人无感,到了年龄一直不娶妻,而夏王如今也就他一个儿子,夏氏传宗接代的重任,还得由他担负。
夏王狠狠的叹了一口气,然后挥了袖子,大步离去。
夏千裴看了夏亦瑶一眼,没有多言,便也离去了。
地牢中,依旧有阵阵撕心裂肺之声,夏亦瑶站在窗外照进的唯一一个光明之处,低着头。
她想到了那夜,自己也曾这般痛彻心扉的叫过。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种感觉,那种活着比死了更痛苦的感觉。
这些年,她也就像囚徒一般,被困于此。
她所受的伤痛,无法言语。
那个药瓶,在她小时候便见过。
而且,一直折磨了她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