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啥呢,赶紧走啊,是不是等了太久等傻了。”身边的伙伴推了我一下。
被两百号人围得水泄不通的胖男人,往外移了一下:“你们别离我这么近,我快呼吸不过来了。”
他说了一些话,然后在场的所有人都跟在他后面。我们走了两百米,来到一块阴凉开阔的地带,足以容得下我们这浩浩汤汤的奋斗大军。人群散得很开,我向前挤去以便方便听清他的讲话,我看清了他的面貌,微圆的肚子,个子不高,头有点大,脸也宽,刚刮去的胡子又新冒了出来,一身休闲装,说话果断且简练。
全场两百号人等待着这位中介开口说话,我实在不想称呼他为中介,他和蔼可亲的样子的确不像。我还是叫他小哥吧,这样中介这两个字就不会再出现了,因为昨天发生的事足令我对中介这两个字无比反感。小哥发话了,一开口便是“绝句”,清了清嗓子说:“请身高低于一米七的自行离开。”
嗓音轰然涌起,此起彼伏久久未能散去,大家七嘴舌地发泄心中的不满。该走还是得走。过了一会儿,有自知之明的人便无可奈何地默默离开这个已容不下自己的地方。当然,无可避免,不乏身高不达不到却混在人群中的人,我很能理解他们,谁都不甘心,不想就这样一无所获的离开,可是又能怎么办呢?不是你的,终究不是你的。到最后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只是在白白浪费时间。而对于那些身高不够的人,到了正式上班我才明白他们是多么幸运,原来老人常说的:矮子常常有好运,是真的。
身高够的那些人成功进入下一环节。
我们三人顺利地进入下一环节。头顶着烈日,恰当正中午,光线直打我们每一个人脑壳,我们步行一公里跟着小哥来到地铁列车安全员的宿舍楼我们暂时在这里集结,然后通过筛选的人再分配到各个地铁不同号线。我们按高矮个排成三排。这下子,矮个子想浑水摸鱼恐怕是不行了。我依稀记得我那时候在心里笑他们。
刚开始,谁都想尽力往左边挤,增添一点自己可以留下来的可能,尽管这是徒劳的,但他们还是用尽最后一丝生命力在挤,这样自然也顾不得那些高个子的感受了,我还看见有的人还踮起那脆弱的趾尖。
“你们好好排好吗?”小哥无可奈何挤着脸笑,“待会大队长来了。你们不想走的也得走,就不要在这里白白浪费自己的时间了,该干嘛就干嘛去。”
大队长一来,二话不说把帽子一摘:“那些垫脚尖的放下来,在我这耍什么小聪明。你们无一例外跟以前来的人一个德行。”
现在不管你身高是不是一米七都不重要了,一米七不是唯一标准,那是小哥看人太多临时想出来的一个身高尺度而已。大队长只要三十人。还好幸运女神一直眷顾我们,我们三个全都通过筛选,看似幸运实则悲凉地得以留下。
我们三十人跟着大队长和小哥进到会议室,空调一吹,好像所有疲劳都不见了,紧绷了一天的心情得以稍稍放松。小哥一开口把关于工作的所有事项一口气讲完,面面俱到,无一缺漏。提问时我们把该说的都说,该问的也问了,令我犹豫不决的还是宿舍问题,还是十人间,难道说所有暑假工作兼职都是十人间吗?我不禁怀疑起来。
会场稍稍安静,我看到小哥一本正经、半是指引半是嘲讽地说:“跟你们透个底,你们要干的这个活真不是人干的,没有点小体格就趁早走吧,这不是我在吓唬你们,有事实为证,有还没住下仅看宿舍一眼就走、有干了半天、有干了一两天的,能干上半个月就算是这当中的佼佼者,已经可以为自己鼓个掌。顺便提一句,能干满半个月就能领工资。”我们当时还真的以为他在吓唬我们,让我们知难而退,况且多么奇怪啊,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干半个月就有工资的,后来才发现是真的。难道说,干满十五天很困难吗?我不禁又怀疑起来。
一说完大家似乎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所有人一哄而上,仿佛那劳动保障合同就是一块美味佳肴。我们再不上,这个不甚满意却投入大把时间经过重重筛选而得到的机会如今也要溜走了。先签了再说,反正不交身份证什么都好说。
签了合同,十分钟后要交身份证,我们趁着这个间隙溜出来,准备去抽根烟,缓解匆忙又紧张的心情。我们互相谈了一下,我也想开了,十人间就十人间吧,忍忍就好,能一起住就不算太难熬。我们点起三个烟,就着我们三人没有底气的明天吸了进去。
我们被分到地铁五号线,如愿以偿地住到一起。我记得宿舍门打开的一刹那:风雨晦暝的墙壁,原先的石灰白面已经被完全覆盖,墙皮历经沧桑已经开始脱落;孤零零的顶扇被厚厚一层的油污包围,无形中增加它的厚重感,感觉随时都会掉落;地板上没有一块地方是整洁的,几只僵硬的蟑螂尸体粘在地上;五张上下铺,刚好容下十个人,不多也不少,铺位下面无一避免全都塞满行李箱、鞋子和各种臭袜子以及布满绿藻的保安服。
我们吃了一顿晚饭,其实说是晚饭也不太准确,因为这时才五点钟,可是我们实在扛不住,奔波了一天,一顿早餐一直撑到现在。我们吃得很撑,差点走不动道。吃得太饱容易做出些傻乎乎的事,天真的事情。什么傻事?别着急嘛,我这就说。
像我这样年轻人有个通病:不会因为穷过而花钱时畏首畏尾,反而越是穷过越是会花钱如流水,因为我们有个错误的认识:我只是现在穷,不代表以后会一样穷,我还年轻,年轻就是资本,那些想着省钱的人永远发不了大财。一旦给了我们机会,使口袋鼓了起来,那就甭提了,那走起路来简直能迈出千万富翁的感觉,也终将我们年轻这一特质展露无遗。
在逛超市时我们忘了我们是来工作,赚的是血汗钱;不过我们开心倒是挺开心的,没错,这很正常,奔波那么久找到一份工作是挺开心的,况且口袋还挺富裕,不过这只是我们当时的错觉而已,实际上我们根本没几个钱,可不知为何总感觉钱很多花不完。我们买的都是好玩意,上好的凉席床垫、被子、拖鞋、洗发水、护发素等等一系列生活必需和非必需品。六只小手拎得满满的,三张嘴里叼着一块冰冷爽口的冰激凌,我们就这样心满意足走出超市门口。等到了宿舍门口,才猛然醒悟过来:“这些东西全都带不走。”
这一天我一直为这个事懊恼,摸摸兜里才发现身上的钱就只剩下一百五十一块和三个一毛钱的硬币。晚上就为这个事一直想啊想,睡得不踏实,做了个梦:梦到我娘,凌晨四点她早早起来,把炉灶生火准备这一天粉汤的各种材料;把手推车推出门,立在学校旁卖粉汤;课间十分钟趁校警不注意时,我就跑过去看她,她看到我跑过来,擦擦额头上的汗,塞给我两块钱,就叫我去上课,我本来不是想拿钱的,但是拿了就觉得很高兴,便不再说话,转头往学校跑去,边跑边听到母亲在喊:“好好上课啊!”。母亲这么一喊把我喊醒了,张开眼睛,周围一片昏暗,只有一抹月光洒进来,揉了揉眼睛,发现眼眶有点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