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朝节过后,燕钊出了名。
他下棋虽然输了,可是苏彦申提起他来,毫不吝啬赞美,说自己当日只是险胜。这一番言辞,让燕钊的名声一下子传遍了京城。
燕钊一出了名,客栈掌柜对他的态度大变,从当初的“喂”到所谓的“燕公子”。每每看到掌柜的这幅嘴脸,他都忍不住想笑。
再次拜会赵卓先生,他忍不住道,“您可不知道,之前他看见我,恨不得拿着扫帚赶我出门呢,现在见了我,好像看着下一个学士似的?”
赵卓捋胡子,笑道,“世人哪个不势利?这下可好了,有这些名声,你再考取功名时,便有了仕进之途。”
燕钊点点头,这几天突然被人捧上天,身若行走在浮云上,轻飘飘的,说起话来滔滔不绝。
赵卓看着他,脸上在笑,心中却隐隐担心。
“是燕钊来了?”赵夫人打断了赵卓的思路,也打断了燕钊的话。
燕钊起身行礼,回话。
赵夫人未有子嗣,平日见赵先生待他亲热,看他时,也将他看作半个儿子。
所以每次来,总是想着帮他做些缝补浆洗之事,可是燕钊哪里肯劳烦夫人,每每推脱。
赵夫人越发觉得他谦恭有礼,所以每次他来,总是变着法子给他做些好吃的,家里的时令水果、点心,他们夫妻二人吃不完,往往都让他带走。
赵夫人说了些体己话,转身要去厨房忙活了,她这几年身体不是很好,难得主动下厨。赵卓捋一捋胡子,忽然提醒道,“夫人呐,前几日送来的东西,赶紧做了吧,不然不新鲜了,送了几条鲥鱼。”
赵夫人回身看他,有些诧异,再一想,便明白了,暗道,他还真是舍得呢。
菜端上来,赵卓捋着胡子笑道,用筷子指指鱼,道,“快些吃吧,还鲜着呢。”
此鱼味道鲜美,远胜过其他鱼类,尤其刚捕捞上来时,味道更美。常有好食者,泛舟捕鱼,当场烹煮。
燕钊却忍不住失笑,鱼也不过就是鱼,有何稀罕?何必如此提醒?
他细看去,只见肉身白嫩,其上鲜绿葱花点缀,看起来白中点绿,看着便令人食欲大开,最奇怪的便是这鱼细鳞密布,不曾刮去。他顿住筷子,奇道,“这鱼为何不去鳞?”
赵卓笑看他,意味深长道,“此鱼惜鳞,如何能舍?”
他惊诧地瞪大眼睛,问道,“这是鲥鱼?”燕钊生在无锡,长在无锡,却只听其名,见都不曾见过,更何况是吃,所以有此一问。
赵卓点点头,叹道,“不错。此鱼一旦落网,便不再挣扎,宁可丧身,不可失鳞,人称惜鳞鱼、爱鳞鱼,鱼尚且如此,人应当如是啊。”
燕钊看着赵先生,他是怕自己只顾追逐高位,不顾惜声名、德行?
赵卓看了他一眼,搁下筷子,又道,“不过,已经落网,惜鳞有何用?鱼不由己,只能听任命运,人却应该防患未然。”
他说完,倒了杯酒递给他,温言道,“此鱼甚是美味,但是多刺,食用小心啊。”
燕钊心中感慨,今天句句内含深意,先生待他若此,可谓用心良苦。他定不忘记先生嘱咐,珍惜声名德行,不为浮华名利遮眼,步步小心,处处谨慎。若他人能平步青云,必不辜负先生。
他重重点头,用筷子夹了一块给先生,劝道:“先生也吃。”
说罢,低头用筷子拨了拨,果然有无数小刺,时节已过清明,刺已变硬,不好直接入口。
燕钊小心摘捡,细细品尝,只觉滑嫩美味,几乎连舌头都忍不住吞下,其间滋味,难以言表。
但另一方面,心中又十分狐疑,这鲥鱼是朝中贡品,寻常人家哪能吃到?先生虽算中富,这种鱼恐怕还不能得到吧?
于是便想到了叶良茉,只是即便是叶家,也不易得。
他心中狐疑至极,但是不好直接问先生。
两人吃了一阵,忽然听得外面一阵喧闹,有人大喊:“赵卓可在?”
赵卓一听,正是钱通,头疼道,“你先坐,我去会会他。”
原来钱通自知理亏,便放低姿态,带了礼物来道歉,即便他骄傲轻慢,爱答不理,至少在大小姐那儿,他交代得过去。
“老赵啊,近来可好?”
赵卓点点头,道,“你近来如何?”
“你倒好了,”钱通趁机赞美道,“我却不好,从你一走,我手忙脚乱,时时感觉力不从心。”
他知道钱通是故意给他戴高帽,若是平日只会气愤他虚伪,但经由阿茉一番话,他态度也软了许多,摆摆手道,“你今天来所为何事?”
赵卓不请他进门。
钱通心中也体会到他态度的变化,犹疑问道,“咱进去说?”
赵卓一听,忽然想到屋中还有他人,便道,“有客在,还是在这儿说吧。”
钱通停下脚步,搓了搓手,道,“也没什么,就是得了些稀罕玩意儿,请你尝尝。”说着,便把东西从徒弟身后接过来,递给他。
赵卓一愣,打开看了眼,心中便诧异,原来竟然是做好的鲥鱼。他抬眼看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道,“多谢。”
钱通心中狐疑,这人有哪根儿筋不对啦?摇摇头,没待多久就走了。
赵卓提着鲥鱼,心思沉重,他一向以为钱通吝啬,爱占小便宜,俗气至极,可是他却比他大度得多,他自诩爱惜鳞片,不染俗气,可是与他和解,就真的会伤及自己的“鱼鳞”?不过是太爱面子罢了。
赵夫人一边拉开帘子,见他一脸沉思,问道,“是谁来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没什么。”赵卓说着,将东西递给她。
赵夫人接过来,一看是鲥鱼,诧异道,“这是谁送的啊?咱家何时有了这门亲戚?”
赵卓哼道,“什么亲戚?是钱通那小子。借花献佛,也亏他送的出。”
赵夫人失笑,“他怎么知道你也有?难为他倒是舍得送。”
赵卓撇撇嘴,掀起帘子进门去了。
赵夫人摇摇头,道,“倔老头子。”说着,转过走廊,进厨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