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笙起,灯火明。
“啊唷,啊唷,奴薄命孤鸾照命,好教人泪珠暗滚……”
这一日,唱的曲目正是《白蛇传·断桥》。来听的人比起前一日只多不少,只因顾大师今晚一唱过后,便再不会上台,从此顾音成绝响。物以稀为贵,自然是唯有一首绝唱最为无价。
宋飞鹞攀上那阁楼,酉常情果然在,她倚靠在窗台嗑着瓜子,一身红裙随意铺陈,随着夜风的轻拂,时而在这屋内张扬飞舞。
“唉,你怎又来了。”酉常情辨出动静是谁,头也不回,她看楼下唱戏看得很认真。
“在这里嗑瓜子,”宋飞鹞用脚踢踢落到地上的瓜子皮,“你也不怕曹却发现了来找你麻烦。”
“他不敢找我麻烦,”酉常情无甚所谓道,“我的雇主,可是他的顶头上司。”
宋飞鹞不置可否:“他欺上瞒下沟通漕帮,更不愿与他的上司知晓。你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这里,就是在犯他的忌讳。”
“放心,瓜子皮我收着了。”她悻悻地起身,捡起那些地板上的,转头撒到窗外去。接着嘻嘻一笑,向宋飞鹞摊开另一只手:“喏,要吃伐?”
“我不是来听戏嗑瓜子的。”她冷着脸,一幅公事公办的态度。
“那你来干什么?”
“我来查一件事,现在事情查完了,正好碰上你。”
酉常情翻了个白眼,继续嗑起瓜子:“哦?你来戏楼查事体……能查到些什么呀?”
“顾筱菊。”宋飞鹞道。
她立刻乐了:“哈哈……你也迷上他了?”
宋飞鹞一只脚踩在窗台上,坐到她身边:“那你呢?你不就是迷上了他,才不远万里前来听他的戏的?”
“呵,我嘛……”酉常情又看向那戏台,突然祭出一声戏腔,“大概是,所谓同病相怜罢辽。”
字正腔圆,十足十是学过的。
她轻叹了声:“我三岁就开始学唱戏,师傅说我身子骨好,天生是个角儿,能演最好的戏,骗得过天下任何人,台上一张面,台下又是另一张脸……床上一张脸,杀人的时候,再换一张。换来换去,也无所谓要不要脸了。”
那台下,白素贞与小青正痛斥许仙不辨是非,正要恩绝……
那楼上,酉常情感怀往昔,忽低念:“长刀大弓,坐拥江东,车如流水马如龙,看江山……在望中……”
她是听着戏,可不知她听的那一出,是台上正演着的,还是她自己演了一辈子的。
于是这夜风,也跟着微微喧嚣了起来。
然而——
“嗯?”
他们在高处,对于楼下的情形一目了然。酉常情的目光忽被戏台之外的某处吸引,不由瞪大了她的眼珠子。
……
戏楼内,一间小室,三人就坐,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谁晓得轻轻松松就混了进来……”
沈兰霜有些意外:这是宝金的主意,就因他们说想要待戏演完后求与顾大师一叙,那看门的就放他们从后门进了戏楼。不过仔细一想,他们曾与曹却热切地交谈过,她和柳怀音又带着天下第一同盟会的面子,千丝万缕的关系,曹却的手下应是也嗅出些什么,不敢得罪老板的客人。
“我觉得我们还是回去算了!”
但柳怀音却先怂了,作势欲走。
宝金拦住他:“柳弟,不急,或许这里真能探查到些线索也说不定呢?”
“能探查到些什么?顶多知道这后面确有……确有青楼嘛……”他越说声音越小,一半是因心虚,还有一半,是因害怕被曹却察觉他们的目的,就此惹怒对方。他的胆子还是小的,哪怕宋飞鹞在身边,他也不想去得罪曹舵主,对他而言,想要伸张正义的方式有很多,一般来说他宁愿选择一种最为圆滑的方式。
“进都进了,柳弟,那你到底想不想知道真相呢?”宝金劝道,他说得有理。
“这……”
他说罢,领着他们出了小室,打开门,门外一条黑漆漆的长廊不知通向何处。
“你们跟我来,我大哥说过一条要道,但是我只听他说过,没来过,要找起来得细细摸索……”他道。
沈兰霜察觉不对:“等等!方才那看门的大叔是说让我们在这里等顾大师,我们直接乱跑,他不好交代呀!”
但宝金已率先一步往前,另外两人不得不紧跟其后。这样冒险的刺激让他们的心吊到了嗓子眼儿,却也对未知的真相更兴致勃勃——只是奇怪,本该与真相无关的宝金,反而成了那最执着的一个。
“宝金……”
他们走了好一段,柳怀音在他背后,终于忍不住喊了他一声。
“嗯?”宝金没有回头。
“其实原本与你无关,这样涉险的事,你还是不要参与了吧……”
“我不是说了吗?我也想知道真相罢了。”
“真的吗……”
——但他想知道的真相究竟是哪一个,未为可知。
柳怀音心里来不及嘀咕,就听沈兰霜一声轻呼:“有人来了!”
他们不敢被发现,慌忙间寻找藏身处,便随便择了一扇小门钻了进去。谁知小门里弯弯曲曲又是一条长廊,他们顺着向前,反倒听那楼外的戏声越发清晰了。
直至小道尽头,推开门,才见乾坤。
“这里是台后……”沈兰霜惊诧道,“怎么台后竟藏了这么一扇暗门,到底是用来干嘛的?”
戏台后无人,唱戏的都去前台了。但宝金道:“我们得赶紧离开,算算时间,这一幕之后,青蛇和许仙就要暂时下场来了……”
“嗯?白蛇不下场么?”柳怀音问。
“最近三天的戏都是由阅森罗改编过的戏本,所以断桥之后,还要演水漫金山寺,法海还要出场。”
说曹操曹操到,一名花脸大净从正门闯入,一手正提着一个紫金钵!
“法海来啦!!”
法海一身正气,向他们怒喝:“你们是什么人……哎呀……”
话音未落,便挨了沈兰霜当头一锤——法海应声栽倒。宝金顺势蹲到他身旁,从衣袖中掏出一包粉末,均匀地撒在“法海”的脸上。
“洒上我家独门秘制的迷魂药,他能多睡一个时辰!”
手法之纯属,腔调之认真,不禁令柳怀音怀念起每逢过年过节,师傅师娘在家中忙碌的身影……
“你当是在腌咸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