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宫里昨夜遭贼了!”一语惊堂,只是秦王的语气就像是寻常百姓家说“我家里昨夜遭贼了。”一样轻松。
朝堂哗然,除了老神在在的唐叔寅,就连吕卿这个右相也是露出震惊的神情,这可是藐视王权的大事,顾晨也假装不知情一样演了一脸惊讶。然后就退到唐叔寅身后藏好,决定今天老老实实地做一只缩头鸟。
朝堂上喧闹了许久,秦王没有再插话的意思,就像朝鲤鱼池撒了一把鱼食的看客。看着水花折腾,顾晨甚至还瞥见秦王打了个哈气,似乎终于听得厌烦了。
“诸位大臣们吵扰了半天,可是觉得孤这事新鲜?”不冷不热的话从沉着脸的秦王口中说出来,令殿上的大臣们全都打了个哆嗦,瞬间安静下来。右相一系的官员目光全都堆向吕卿,后者一脸无奈何,心道摊上这么一群废物真是心累,又羡慕那唐叔寅手握大权,却不用如同自己这样整日劳心。偏又不得不管,吕卿只得上前一步,回禀道:“君上,臣下们均是义愤填膺之举,一时失了礼仪,还请君上责罚。”
秦王看了他一眼,却把他晾在了大殿上,反而问道:“京都治安中尉可在?”
“张梁在!”张梁今日起了个大早,咸阳城内但凡有一切风吹草动唯有他最先知道。昨夜秦王下令封了内外城门,他就猜到宫里出事了,只不过宫中禁卫一向由暗查司统管,就算出了事也落不到他头上,所以今天在朝堂上张梁也属于轻松看戏的那一拨,只是没想到秦王突然就喊到了他。
“加派人手在都城内外搜查,凡有可疑之人一律拿下。”秦王挥挥手,“去办吧。”
“诺!”张梁赶忙应声后退出大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此时吕卿还是只能窘迫地站在百官之前,前鞠着身子,等着秦王的回应,只不过他的君上似乎已经忘记他了,依然冲着身后的百官问话:“南宫呢?”
百官闻言左顾右盼,才发现暗查司的南宫大人并不在这大殿上,秦王又唤了几声,崔珏才低腰站到王座旁小声说道:“回君上,南宫大人今日并未上朝。”其实应该是宣旨的太监根本就没有找到南宫。这位暗查司的头头平日都不上朝,今天秦王忽然召见,以至于宣旨的太监根本就寻不到南宫的身影。
这是秦王特许的,所以也说不出不悦。只是沉下脸先放到一旁,这时他才想起还弯着老腰的吕卿,这才讪讪说道:“昨夜这宫里的贼人不仅去孤的鹿台偷窃,甚至还进了内府宝库之中。只是有一事需要吕相替孤解惑一二。”
秦王忽然提起内府宝库一事,令吕卿心里头打了个激灵。宝库一事他早就已经与秦王私下做了利益交换,本来并无惧怕之处,可是今天对方冷不丁又提起这事,依旧让吕卿感到一丝不安。不过他还是要硬着头皮接话道:“还请君上示下。”
秦王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在众人害怕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问道:“说也奇怪,那贼人在孤的鹿台尚且盗走了一副画,可去了孤的宝库却一样东西都不曾取走,还请问吕相这是为何?”
老夫哪知是为何,吕卿心里只想骂娘,他又不是贼,哪知道贼怎么想的。郁闷归郁闷,不过他还是认真思考了一番,小心应对道:“或许是君上的煌煌天威震慑住了那贼子?令他不敢妄动?”
“呵呵,孤的天威,只怕连你们都震慑不住,还能管的住胆大包天的贼子?”秦王模棱两可地吐了一句,话音未落大殿上的官员又急忙齐跪在地上只呼不敢。
这会还站在朝堂上发呆的顾晨立马鹤立鸡群,异常显眼。能注意到他的也只有站在殿首的秦王,正饶有兴趣地对他发笑。老狐狸唐叔寅也是跪下去半天才发现身后的乖女婿竟然还一动不动地站着,登时冷汗直流。往大了说就是藐视王权,这会更多的官员注意到大殿之上竟然还有一个人胆大包天地站着,一个个的眼中登时就迸发出看好戏的光芒。
哪怕唐叔寅再怎么扯顾晨的衣角,他也是无动于衷地站着,还笑盈盈看向秦王,真是一点跪拜的意思全无。
秦王不气反笑道:“你为何不跪?蔑视王权,孤可治你一个大不敬的罪过。”
顾晨耸耸肩,不慌不忙地说道:“臣无时无刻不被君上的天威震慑,自然不用直呼不敢,也就谈不上害怕到下跪了。要知道对君上的忠心挂在心上,远比放在双膝上来的好。”这几句彩虹屁拍得那些跪地的百官是目瞪口呆,心道果然才子就连拍马屁也比他们这些俗人强。
“哈哈哈。”不出意外的秦王很高兴,开怀大笑之后,就连跪在地上的官员们也不再迁怒,命他们起身道:“好一句忠君应该放在心上,你们应该多学学顾晨。整日这不敢那不敢,其实底下胆子可大的很。”
秦王一番话,让百官难堪的同时也为顾晨拉了不少敌视的目光,不过他并不在意,自己是秦王的属臣,不用太在意这些朝官的想法。
秦王话锋转过又对吕卿说道:“孤所想的是,那宝库之中的宝物贼人看不上,无非它本就不是宝物,是有人糊弄孤,要不就是它们都是假的,被贼人掉包了。吕相以为呢?”
这回连顾晨一起疑惑了,想起先前秦王的安排,应该是与吕卿达成了某种默契,不再追究对方私吞宝物一事才对,怎么瞧这架势是要旧账新算?
吕卿此刻心中也是万马奔腾,但他想的更深远,秦王不会轻易出尔反尔,如此这般必定有自己说不知道的原因在内。想到自己先前许诺付出北面三个矿山的代价,他肉疼之余更心生警惕。也不忘提醒秦王道:“老臣这几日一直忙于北面凉山铁矿之事……”
“孤知道,吕相辛苦了。”秦王没再给他继续诉苦的机会,直接打断道:“孤看来,这些贼人一定是把宝库内的宝物全都掉包了。”
“顾晨,你迟些就和吕相一起去府库检验一番,看看是否有掉包的假物在其中。”秦王使了个眼色,顾晨瞬间反应过来,这是秦王一夜间给两边都找了个台阶,既不用顾晨自掏腰包,也不用让吕卿下不来台,这位君上还真是机敏。
吕卿也听出秦王偏袒顾晨之意了,他本就是看不惯顾晨敛财的能力,盐路一事又断了他不少财物,加之秦王又以宝库为切口找上他,愁促之下,干脆献出北面铁矿,用这巨大的利益让秦王默认顾晨抗下这个烂摊子。
北面铁矿虽珍贵,但紧靠大汉,时有汉人假装山匪前来肆掠,光靠吕相手下那些世家的力量有些疲于应付。但送给秦王就不同了,边军即可戍边,也可以戍卫矿山。
吕卿心思险恶,想要让顾晨认下这个烂摊子,怎料原本一切顺利的计划,却因为一个贼人,让秦王找了个由头将这个烂摊子从顾晨身上摘了出去。只是他更没想到的是,秦王尽然舍得那么多珍宝打了水漂。他献策之时可是说尽了对顾晨财富的担忧,已经让秦王起别样心思的。
只能感叹顾晨这小子命好。吕卿看了眼那张精致俊朗的脸庞,顺便也将唐叔寅收入眼帘,不由猜测其中一定是唐叔寅为他这个好女婿出力了。
许久之后,王位上的秦王撑颚打了个哈气,昨夜半宿没睡好,他有些困乏了。
“诸公幸苦了,都退下吧。”秦王挥挥手,底下官员都大松一口气,一个个如释重负地直起腰板,一众人冲秦王拜了拜,就鱼贯地退出大殿。顾晨也正准备混在人群中离去,但秦王似乎还准备让他这么轻松离开。
“顾晨……”秦王微微一笑,朝顾晨招了招手说道:“你且留下来陪孤说说话。”
百官一阵微讶,难免泛酸,秦王对这位异国之臣的荣宠也太厚了些。
顾晨更是一怔,朝唐叔寅投去求助的眼神,后者一手在胸前小小地摆手,路过顾晨身旁时,还小声地说道:“记住我同你说的话。”
什么也别答应?顾晨记得唐叔寅一开始的嘱咐,只觉得为难,君权至上的时代,他还真能拒绝秦王的命令不成?
吕卿也十分意外,看着这位顾监督同秦王越走越近,他也越来越着急。顾晨是死对头唐叔寅的女婿,如此不就说秦王也将同唐叔寅越走越近了?他感觉这么多年来两相之间的平衡在被慢慢打破。而倾斜砝码之人正是这个唐叔寅从大周带回来的顾晨。此刻他恨不得自己也回去生几个倾国倾城的女儿。
“哼,卖女儿的老匹夫。”路过两人并肩走出大殿时,吕卿瞥了一眼身旁的小老头,不免腹诽一句,这才和对方分别一左一右地离开。
等最后一位官员匆匆离开大殿,原本喧闹的大殿上立时安静了下来。秦王背身绕过王座背后的屏风向后殿走去,崔珏见顾晨愣神,连忙提醒:“顾大人请这边走。”
秦王自顾一人在前龙行虎步,走出来横行的气势,顾晨就跟在崔珏身后一步步慢慢跟着,也不知道秦王要带他去哪。
穿廊过院也不想是去往鹿台的方向。要说秦王宫内除了鹿台和内府宝库,再深入点的地方顾晨可都还没去过,所以越往里走越稀奇。
这是他第一次将秦后宫看得真切。如同后世影视剧里展现的一样,黑红主调的秦王宫满满的肃穆,令人不自觉地严肃。这是比周王宫和齐王宫更冰冷的地方,至少在临淄,只有那座冷宫会带给顾晨现在这样的感觉。
走了许久顾晨才发觉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偌大的后宫内竟连一棵树木都没,偶尔只能瞧见一小撮花草,就连路过的花园也都是花草假山布局,却不见一棵树木。
就在他好奇地问崔珏后,崔珏才小声告诉他道:“其实这是为了防止有刺客利用茂密的树木进行躲藏,所以秦后宫都没有种植树木。本来只禁一楼高的树木,只是宫人害怕忌讳,干脆就连小树也不种了。”
难怪看上去光秃秃的,只有冰冷的黑墙红栏。
秦王最终一一座湖前亭驻下脚步。顾晨可以看到湖中的鹿台,才发现这是绕到了鹿台后方,与前面的光鲜不同,鹿台后边的石阶显得斑驳陈旧,也不知是为什么。
见顾晨目光一直停留在鹿台的石阶上,秦王倒是先开口说道:“十六年前这里发生了一场大火。”
顾晨隐约有听过这个关于鹿台的故事,只是好奇秦王为什么修了前面,不修后面,总不至于是因为没有钱吧。
只听秦王继续说道:“孤命人重新修缮,只是修至一半,孤忽然又觉得,若是上面的砖瓦全换了,它就不再是曾经的鹿台了,于是便令工匠保留鹿台后边陈旧的石阶。”
顾晨知道只有一种情况会令一个男人对一个东西这样执着,那就是女人。他小声试探道:“这座鹿台对君上有特殊含义?”
秦王笑而不语,正在这时崔珏提醒道:“君上,三位殿下都来了。”
顾晨这时才注意到三个世子正从不远处的花径走来。
抬头的就是皮不笑肉也不笑的大世子嬴正。这位今日一早醒来,却发现枕边人不见了,偏宫里又传出贼人的消息,令人既着急又担忧。害怕赵冯冯就引得父王震怒的贼人,以至于一直不敢声张。
后边就是二世子赢竖和一脸嬉笑的三世子赢驷。两人进得亭来,先是朝秦王行了一礼,又朝顾晨招呼了一声,可是比嬴正亲切多了。
“不知父王命儿臣来有何事?”嬴正着急第一个开口询问。他一心记挂着消失的赵冯冯,想着找些回去找人。
赢竖也同样好奇地望向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