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聿明早早便看见了林琅，和陈皪聊了几句，悄然拖了拖时间，但见主角到场，便朝林琅招了招手先行告退，深藏功与名。他盘算着这个季节正好可以和自己的小姑娘去好好感受一下春天。

最后一个电灯泡也走了，偌大的宴会厅真的只剩下了他和她两个人，四目相对，却久久相顾无言。

林琅早已冻得手脚冰凉，刚刚忙着跑还没察觉，待一切安定，官能终于恢复运转，想开口说的话，责怪的话，也被一身的颤栗抖落了。

只有悲伤，永无止境，悄无声息地如潮水般涌了上来。

陈皪注意到她穿的太少，下意识地便脱下西装外套裹住了她。

“我还是很冷。”林琅说，几乎带着哭腔。

陈皪犹豫了半秒，还是张开手抱住了她。

即使分离两年，他还是情难自已。

“我送你回去。”陈皪道。他感觉到胸前的衬衫已濡湿了一片，但林琅仍旧默默地忍着没有哭出声。

他害怕自己心软。

既然是一个错误，那么他便不会让自己一再犯错。

林琅点了点头，低头擦干了眼泪，道：“我的外套还在座位上，我去拿。”然后取下西装外套还给了陈皪。

陈皪觉得她好像变了些，但说不上来哪里变了。林琅回去座位的时候陈皪才注意到她没有穿鞋。刚刚跑的时候林琅无意识地把鞋子丢了，正在四处寻觅。

陈皪默默地跟在她身后，终于忍不住制止了她，让她乖乖地坐着，“我帮你找。”他说。过了好一会，他才从一个座椅的下面找到她的一只高跟鞋，很细很高的跟，大概有七厘米，之前他还从来没见她穿过这样细高跟的鞋子。“高跟鞋太难驾驭了。三厘米是我的极限。”林琅曾经这样对他说，两年过去了，她已经学会怎样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优雅地走路了吗？陈皪苦笑。

“穿上吧。这么冷的天，你不应该穿成这样来。”陈皪责备道，但他知道这种责备很无理。

“大赛要求的，大家都穿礼服。”林琅说。

“你应该多备一套更换的，至少带双平底鞋。”陈皪说。

“你这是在担心我吗？”林琅小心翼翼地问。

“我是在给你建议。”陈皪不回答是，也不回答不是，只说这样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让林琅弄不清楚他心里的想法。

“老杨，先送林小姐回嘉善路的公寓。”陈皪交代道。

听到“林小姐”这三个字，老杨不自觉地抿了抿嘴，用十分的力气才忍住笑，不忘偷眼去看林琅的表情，果然看见一张苍白失落的面容。唉，这算是什么事儿？老杨在心里叹气。

“麻烦送我到A城戏剧学院。“林琅说。

陈皪皱了皱眉，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林琅租住在戏剧学院附近的房子很小，是一个单间，没有暖气，一进门阴测测的，比外面还要冷上许多。在来的路上，陈皪犹豫了许久要不要送她到家里，终究还是忍不住想看一看林琅两年来一直生活的地方。他想象过很多次他们分开以后的生活，但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景象，这里比之前林琅租住的房子还要小，几乎什么也没有，地上沙发上桌子上床上床下乱七八糟的都是书籍，常用的笔记本电脑放在一个靠床的小桌上，旁边还放了一家台灯，厨房只放了一个小煮锅，一个烧水壶和一个马克杯。

“不好意思，我平常只顾着工作读书，没怎么收拾。“林琅一边把放在沙发上的书本放到一边，清出一个空位来，让陈皪坐下，便要去煮开水。

“别忙了，我不渴。“陈皪道。

林琅环顾四周，面露尴尬，道：“我这里虽然简陋，但是杯子还是有的，只是没放出来，偶尔我这里也有同学过来。“

同学？陈皪想起顾聿明之前提起过的喜欢林琅的男同学，经常来做客的是不是就是他？陈皪这么一想，心中忍不住一阵醋意翻涌。

“这两年你就住这里？“陈皪问。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不住在原来你的公寓里？“

陈皪闷闷不乐地“嗯“了一声。

“这里不是方便吗？离学校近。“

“拿到奖金了，就换个房子吧，换个有暖气的，这里太冷了。学校放假了，就回去公寓住。我的律师跟你说过了吧，那个公寓赠予你了。“陈皪道。

“不。“

“没必要清高，和我这种公子哥在一起过的女人，送个房子当分手费很正常。“

“你一定要说这样的话伤害我吗？“

陈皪低头望着冰冷的瓷砖默然半晌，才道：“时候不早了，早点休息。“

“陈皪，你不觉得你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林琅终于道。

“林琅，我之前已经和你说过了，我们分手，没有理由，为什么一定要理由？“陈皪道。

“因为我想证实我的想法。“林琅道。

“证实你的什么想法？“陈皪冷笑了一声，林琅的这一句话让他原本激动的心凉了半截。

林琅咬了咬唇，道：“你是不是又要走了？“

陈皪顿住了脚步。

“你这样躲着我，不见我，要我怎么挽回你啊？“林琅终于还是哭了，转身从背后抱住了陈皪的腰。

陈皪彻底愣住了。

“我打电话给你，显示是空号，发邮件你也不回，去你的公司找你，没有预约，他们不让我见你，连通知你一声都不愿意。那个时候我才明白原来我们的距离如此遥远，遥远到我想远远地看你一眼也不能。你真的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参加这个比赛吗？我只是希望能有机会见你一面，就一次，我想赌一次，赌你这次会回来。“

“不是你拜托顾聿明——“

“什么拜托顾聿明？“

“我从来没有听说你来找过我。“陈皪道。

“他们大概觉得我是为了纠缠你。“林琅笑了笑，“不过，好像倒也是。“

陈皪感到心尖上一阵刺痛，如被针扎。

“别胡说。“陈皪道。

“陈皪，你还爱我的对吧？“林琅问得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抬脚就走，于是搂得更紧了一些。

“你先放开。“陈皪道。

“不，不放。“林琅道。

“两年不见，你耍赖的功夫倒是见长。“陈皪无奈叹气道。

“你说什么我也不会放手的。“林琅根本不听，还是紧紧抱住。

“我不走，等你把话说完，再走，行了吧。“陈皪道。

林琅半信半疑，终究还是相信了陈皪，他从来没有骗过她。

两人大眼瞪小眼，好一会儿，林琅也没出声。

“不是还有话要说。“明明是催促的话，他却说得格外温柔。

“你瘦了。“林琅道。

陈皪的心成功地抽动了一下。

“更精干了。但还是以前好看些。“林琅说。

“若没有别的话，我就先回去了。“陈皪冷冷地道。他害怕自己会失去定力，让自己陷入困境，既然决定分开，便不应该拖泥带水。

林琅一听这话便急了，赶忙抓住他的手腕，道：“别，别走。“

这时候陈皪才发现林琅手心传来异常的热度，连她的脸也透出不正常的红润，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伸手摸了摸林琅的额头，果然很烫。

“你发烧了。“

林琅只是摇头。

“你额头那么烫还说没事？“陈皪气闷道。

林琅看见陈皪气恼的表情，怕他生气不理自己，赶忙也伸手摸了摸脑门，反复几次，也没感觉到什么异样，“没有啊？差不多一样热呀。“

“有没有温度计？“陈皪郁闷地问。

林琅点点头。

“去拿来。“陈皪道。

林琅呆呆地盯着他并不动作。

陈皪无奈叹了口气，道：“我不走。“

林琅还是迟疑了。

“真的。“

得到陈皪的保证，虽然林琅依旧有些不放心，终究还是去翻找不知道被放到哪个角落去了的温度计，然而刚一放手转身便感到一阵眩晕，人随即倒了下去。

幸好陈皪眼疾手快及时接住了她才不至于扑倒在地，随即抱起她冲出了门。

林琅并非全然人事不知，只是刚刚一瞬间晕眩让她一下子站立不稳，调整了一会倒也清醒了许多，看见陈皪抿嘴皱眉一副担忧的样子，心中虽然甜蜜却也不忍，拽了拽陈皪的袖子，道：“我没事。“

“不要说话，我带你去医院。“

老杨看见陈皪抱着林琅急匆匆地快步走来，心中一沉，但见林琅似乎还有意识，才松了口气，这时候便听陈皪道：“快点，开车去最近的医院。“

这时候他也不好多问，赶忙一脚油门以最快速度冲了出去。

“发烧，三十九度。“医生十分冷静地一边说，一边慢条斯理地开方子，安排护士打针。发热到三十九度，陈皪心急如焚，实在看不惯这医生居然还表现得这么优哉游哉，忍不住催促道：“能不能快点，这么高的高烧很危险。“

医生十分不屑地抬眼瞧了陈皪一眼，道：“这时候倒是知道着急了，我这里这么多病人呢，哪个不着急，再说，你怎么做男朋友的，她身体底子本来就差，要有不对劲就应该马上来医院。还有，这大冷天的还穿裙子，你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为了浪漫真是连命都不珍惜了。“

陈皪无言以对，只能默默吞了这哑巴亏。

不过这医生终究是嘴硬心软，这头教训完陈皪陈皪，马上便打电话通知护士站赶紧准备退烧的针剂，让陈皪带着林琅到挂针处等候。

陈皪谢过医生，便带着林琅去了，也许是医生特别交代过，所以很快便挂了水。陈皪坐在一边陪着，一边打电话让老杨去弄来一件长羽绒服。

“刚刚医生说你的身体底子不好？我怎么不知道？从前你几乎没怎么生病？“陈皪疑惑地问道，是不是这两年你都没有好好地照顾自己？

林琅沉默地低着头，道：“没，可能是最近没休息好。“

“不愿意跟我说实话就算了。“陈皪凉凉地道。

林琅急切间不自觉地揪住了陈皪的衣袖，道：“不是的。“

“别动，你还挂着针呢？“陈皪皱眉控住林琅的手，不让她再乱动。

“医生说是因为两年前那次受伤，没养好，所以有点小小的后遗症。“林琅低声呢喃道，仿佛一个犯了错的小孩。

陈皪心内一震，质问道：“林然他没有好好照顾你吗？“我明明交代过他好好照顾你？而且，他应该要好好照顾你。

“干嘛要他照顾我？我才不需要他照顾。“林琅喃喃道。

“就凭你受伤是为了他。“陈皪道。

林琅一听，马上皱起了眉头，反驳道：“当然不是啦。“

“难道不是你主动挡在了他面前。“陈皪道，虽然事过两年，他还是能清晰地想起那一夜，林然身上沾满了她的血的外套永远地刻在了他的心里。

林琅理亏般的低下了头，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嘴上仍嘀咕着：“我也不是故意跑到他前面去的。“陈皪自然是听见了，神色更暗淡了几分。

“不过，“林琅忽然抬头，抓住陈皪的一只手，道：“那帮人怎么算也是冲着我来的，怎么能算是为了他受伤。“

这就是你为了逃避自己的心照的借口吗？陈皪暗自冷笑，心中更是一痛。

“说到底，那件事还是因为我。我会给你一个交代。“陈皪道。

林琅疑惑，问道：“警察找到潜逃的那个幕后黑手了？“

“我会找到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陈皪道。我会让那个真正的幕后黑手付出代价，很快。

“哦。那你是要好好给我个交代。在交代好之前不可以逃跑。“

“嗯。“陈皪答应道。

林琅见他答应了，随即眉开眼笑，开始了絮絮叨叨，“现在想想，虽然那时候很惊险，不过幸好林然没有因为我受伤，要是他因为救我受伤，这个人情恐怕这辈子我都还不清的。“

“是吗？“难道不是因为你已经爱他爱到连命都可以放弃了吗？你到现在也还是没有明白我当初为什么选择离开你？林琅，可能连你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你有多爱那个人，在那个危急关头，你的心帮你做了决定。

林琅垂下眼帘，道：“颁奖典礼上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吗?“

“恩？”颁奖礼上？

“你有在听的对不对？”林琅的声音更低了些，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陈皪这才反应过来，回想起林琅站在颁奖台上说的话，当时他心情很激动，根本没想到会在那样的场合再次见到她，难免有些心神不宁，望着台上光芒璀璨中的她的身影总觉得不大真实，对她说的那一大通话没有太在意。

“你听到了对吧？”林琅再次问。

“······”

“那你明白了吗？”

“你写的故事，我还没看过。”陈皪有些尴尬，蹩脚地岔开了话题，问道，“为什么要取那样一个名字？”

林琅有些失望地垂下眼，道：“你不明白吗？”

陈皪想了想，才想起来之前曾和她提起过自己名字的由来，“皪，就是白色，我母亲取的。”所以那个故事是写给他的？

“林···”陈皪忍不住想问明白，却见林琅半闭着眼睛，显然已经昏昏沉沉，低声呢喃着问他：“陈皪，能不能借你的肩膀靠一靠···”话音未落，林琅的头已经歪下来，靠在他的臂膀上。陈皪暗自叹了口气，把身体压低，把她的头轻轻扳正，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趁林琅睡熟，陈皪才拿出手机给顾聿明发了一条消息，手上动作十分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弄醒了她。

“比赛的作品在哪里可以看到？“

顾聿明回复得十分迅速。陈皪甚至能从他的消息中听出他一贯的贱兮兮的语气。

“想看她写的。不用找，我给你。“

陈皪懒得理他，而顾聿明也似乎完全了解他的脾性，居然一点没在意，没多久就自觉地把剧本传给了他。

这个剧本的故事很简单，就是一个悲伤的女孩遇到了一个男孩，然后两个人一起有分开的故事，故事内容并不新奇，但和她之前写过的故事风格迥然不同，就像忽然来了一个极速漂移，拐向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这个故事的文字，没有带着磅礴的思念，没有声嘶力竭的挣扎和呐喊，却像潜行于深深地底下的沉沉流水一般饱含不见日光的悲伤慢慢地溺毙人心，心甘情愿地走入那生命的悲哀的沼泽里。表面上作者在写爱情，用女孩的视角诠释，实际上更多的却是在写出场并不多的男孩的故事，他的生命和灵魂。

——女孩知道，无论男孩在哪里，无论他是路边的灯火还是天边的星光，他曾经出现在她的生命里，那么他带给她的那一簇光便永远不会消失。

“林琅，我的出现对于你来说是幸福吗？那么，我是不是不应该计较你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谁？“陈皪低下头，凝视着靠着他熟睡的林琅，两年多了，太久，他没有这样看过她的睡颜，闭着眼睛，更显露出她长而密睫毛，他一向觉得她的睫毛长得好，长而稠密，不必专门画眼线，鼻子也好，小巧而鼻梁挺直，并不过分的高，像欧美人，嘴唇有些干，大概是因为发烧的缘故，但他还记得她嘴唇的味道，柔软而甜，像布丁。

吊针挂了一个多小时，期间还换过一瓶针剂，让林琅短暂地醒了一会，没多久又趴下了。虽然医院有暖气，也给她盖了羽绒服不至于再受凉，但陈皪担心她这样睡不舒服，要落枕，于是问医院有没有病房或者空床位，好歹让她好好睡一觉。

“倒真有一个。“打针的护士小姐说，说话间还略有些含羞带怯，不敢正眼去看陈皪，而是对着林琅道：“你男朋友对你真好。“

林琅睡得迷糊，脑袋晕晕乎乎，药物效力正酣，并没有听清楚她说了些什么，这知道是在跟她搭话，于是便礼貌地笑了笑。

“那跟我来吧。“护士笑道。

林琅到底清醒了些，这句倒听清了，正要站起来，却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托住，悬空抱了起来，她正想开口说自己可以走，但还没出口便被打断，“别迷迷糊糊的，又摔一跤。“让她想起当年还是上司的他悉心照顾自己的那段时光，顿时陷入了回忆，倒瞬间变得安静下来，乖乖地靠在他怀里不再说话。

陈皪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在想的事情正是他正在想念的事。只不过这段回忆只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的坚持不懈和努力其实大多不会有结果，尤其是感情，终究要败给天意。

“我好想你啊。“林琅在躺下病床即将入睡的一瞬间低声呢喃着道，而她的手还紧紧地攥着他的袖口。

陈皪盯着林琅紧攥着他袖口的手久久无言，他的心里十分的矛盾，迷惑而痛苦，“林琅，你现在心里想念的那个人和你手中紧紧攥住不愿放手的人是同一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