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大道,太师府邸。
浅蓝色的衣袖划过一道华丽的弧线,月十五一脸恼怒的指着太师府门口,那萧条而立的两只石狮子,侧身质问满面心事重重的风深深,“九娘娘人呢?”
风深深也偏头,看着那空无一人的太师府门口,却是不甚在意的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有蓝汀絮那个怪人在,你担心什么。”
“不知道?”月十五失声,怒极反笑,冷声道:“那你知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要置她于死地?九娘娘若是再次遇险,陛下恐怕就不止罚你血狱面壁这么不痛不痒的处罚了。”
风深深俏脸一白,何为血狱面壁,据说那是陛下亲自设计的,受罚者缚上枷锁,只需在地下水牢里待这么一小会儿,就会有人的鲜血从四面八方齐涌而来,甚至混合着残尸断肢。
不可谓不恶心,残忍至极。
虽不痛不痒,但却是身心上具有的折磨,那种恶心的感觉,风深深至今都还记忆犹新!
“走吧。”见风深深脸色不好,月十五也就不在责怪,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先找到人再说!
这厢,裴九绕过大街,来到了那座名为“思慕轩”的花楼后门,便兴高采烈的“砰砰砰”紧拍了三下门,身后的红袍男子好笑的看着她,黑沉碧色的眸底带着三分了然,七分探究。
不一会儿,里面的门栓打开了,只见门缝里探出一个满面褶子的脑袋来,见到裴九,他的老脸顿时笑如菊花般灿烂,“姑娘,这大白天的,不知您有何事?”
言下之意,若是抓奸,时辰不对。可若是谋营生,那就另当别论。
丝毫没有被他识破性别的尴尬和窘破,裴九反而笑眯眯道:“我来和你谈生意,你看他怎么样?”说罢,微微侧了侧身,将正饶有兴趣看戏的某君完全暴露在老头的视线里。
意图再明显不过!
此话一出,渺渺愣住了,这是想将他卖入青楼?
老头看清裴九所指的那人时,老脸上的笑意顿时烟消云散,眸光锁定在渺渺额间佛诣血莲花时,竟是惊骇不已!
旋即又冲着裴九不胜惶恐道:“二位且稍后,老朽这就去请主人出来。”
说罢,不及裴九回答,便连滚带爬的跑了。
裴九有些摸不着头脑,回头去看渺渺君,却见那斯也在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你打算,把我以什么价格卖出去?”
他问,优美的唇形一启一合间满是风情,然而裴九看到的却是那薄唇下白森森的贝齿,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这个……”裴九干干一笑,旋即又哥俩好的拍了拍他的背,用豪气干云的语气说,“兄弟,这个你就甭操心了,等我们拿到钱,我再想办法把你救出来!到时候我们三七分,你三我七!绝对不会让你吃亏!”
渺渺君愣了愣,半晌才开口,却是问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诧异的话,“你喜欢钱?”
而裴九,见他没有因为三七分而面露不满,心情也不由得愉快起来,摇了摇手中那把装风流的破烂扇子,以书生的语气煞有介事道:“子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也只是单纯的喜欢银子而已!”
话音刚落,身后的房门“吱呀”一声,忽然打开了。
还是那个老头,只见他这回战战兢兢的捧着一块挂了紫流苏穗子的沉香木牌,来到裴九跟前,看了渺渺一眼,竟是腿一软,直接跪在了裴九面前!
裴九吓了一跳,连忙后退,莫名其妙的看向老头,“你这是做什么?”
老头双手奉牌,低头,声音带着苍老的颤抖,“姑娘收下这块紫宸牌,便可从凤国各大思慕银庄任取银钱,所以,还望姑娘允这位公子去见我家主人。”
裴九诧异的看向渺渺君,却见他正一脸认真的看着那块紫宸牌,黑沉碧波眸底似是疑惑似是迷茫,裴九不由得深思,难道他是真的失忆了?
可好端端的一个人,又是宸国权倾朝野的摄政王,怎么会突然失忆?
裴九心里面虽有疑惑,但一码归一码,有银子,她自然不能放过!
毫不客气的拿下紫宸牌,揣进怀里。裴九笑眯眯的拍了拍渺渺的肩,一脸“我看好你”的表情道:“去吧兄弟,有空我会来看你的!”
渺渺君恢复了似笑非笑的神情,冲她点了点头,竟真的乖乖和那老头进了后门。
裴九霎时间神清气爽,摇了摇扇子,心情愉快的准备打道回府!
可她刚一转身,脖子上便是一凉,入眼的更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那人黑衣黑斗篷,只露出一只精致却惨白若死人的手,握着刀柄的指节,瘦而匀称。
“你是谁?”裴九打量了那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浑身裹在斗篷下的人一番,奇怪的问“是杀手吗?”
那人不答,反而阴恻恻的笑了起来。
就在这时,裴九忽然眼睛一亮,因为她发现了在不远处的小巷口还有一人。
那是个奇怪的少年,十五六岁模样,俊秀的脸上面无表情,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带着清心寡欲的淡然。尤其是他头上戴着三色孔雀翎羽冠,身上穿着鹅黄色束身劲装,古红色腰带,衬着宝蓝色披风长袍,服饰鲜丽而奇异,看起来颇有几分某部落酋长的感觉。
“蓝大人什么时候入世,沦落为他人的护花使者了?”死气沉沉的声音阴恻恻的从黑色斗篷下传出,裴九一愣,
这个人称那少年为“蓝大人”,难道那个少年,就是小笙给她的暗卫,兰亭序?
忽然,脖子上有什么流入衣领,裴九收回视线,开始正襟危站,毕竟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危在旦夕了……
上面甚至传来微微刺痛,裴九吃痛的倒吸一口冷气,却也不敢动弹,万一对方失手抹了她的脖子怎么办?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清澈飘渺的声音,带着三分与生俱来的冰冷,七分上位者的压迫,“放开她!”
听听这三个字,听听这语气,裴九发誓,这绝对是她穿越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一句话!
“哎,你挟持我,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啊?”
忍着脖子上的疼痛,裴九故做镇定,嬉皮笑脸的看向那个好似浑身笼罩在黑雾中的人。
这个人虽然把刀架在她的脖子上,但很明显不会杀她,因为裴九没有感觉到他的丝毫杀意!
所以裴九决定好好给他分析分析,“你要是劫色的话,虽然我很漂亮,但我后面的那个天下第一美人,明显更胜一筹!如果你要是劫财的话,那就更好办了,把他给卖了,绝对值不少钱!”
黑衣斗篷男子一愣,旋即低哑笑开,死气沉沉的声音,阴恻恻的语气,“欧阳先生的女徒弟果然有意思,不过,你猜错了。我……是要劫人!”
他的话音一落,裴九便觉得身子一轻,眼中天旋地转,看不清景物,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和几个人不一样的称呼,好像是,“九娘娘和公子!”
原来的思慕轩后门,那老头反应过来,急急朝着里屋奔去,公子被劫了,他得赶快禀报自家主人。
而蓝汀絮所站的小巷口,则多出了两个身影,一鲜红,一浅蓝,正是刚刚赶来的风深深与月十五。
“你这么不拦下?”月十五看着无动于衷,依旧是死鱼面瘫脸的少年,有些恼怒。
一旁的风深深却有些脸色发白,这次,又失职……
蓝汀絮不为所动,转身就要离开,甚至连解释的意思都没有!
月十五看他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简直连骂娘的心都有了。
什么人啊,身为护卫,主子都被人掳走了,他竟然还可以无动于衷!也不知道萧太子是怎么想的,派他来保护九娘娘……
目送蓝汀絮的背影消失,月十五已是满脸阴沉,瞥了风深深一眼,皮笑肉不笑道:“走吧,风大人,这次我看你怎么和陛下交代!若是找不回九娘娘,你也就可以以死谢罪了!”
一路疾风而行,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剑啸之声破空而来,衣领猛的一松,裴九被那人直接摔到了地上,疼的龇牙咧嘴。
正想起身,周围却晃动了起来,一个激灵,裴九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在船上!
忽然,她的手臂一紧,身旁有人将她扶了起来。裴九诧异偏头,恰巧对上那双深邃碧色瞳孔,渺渺双眸一弯,笑靥如花。
裴九一怔,“你怎么也被抓了?”
渺渺笑了笑,目光示意裴九朝前看去。他自己却是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条丝帕,为裴九包扎脖子上的细小刀口。
“谢谢。”裴九心中一暖,冲他真诚的道了声谢,便回头顺着她目光看去。
但见渡口沿伸的木板上,孤立着一个人,白衣飒飒,点滴血荼蘼花上下翻飞,负剑于身后。
紫冠博带,无情冷面,道骨仙风,但这个人,居然是姬止?
裴九瞠目结舌,却见一道黑影自眼前飞掠而过,与此同时,银叶弯刀如流星雨般直奔姬止面门!
剑花耀眼,白色剑气扩弧而去,姬止挥剑凌空,宛若白日飞升,下一秒却又剑锋回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掠水面,直袭刚刚躲开剑气的黑衣斗篷男子。
而那道剑气,却将大船上的围栏劈了个粉碎!
幸而渺渺反应快,拉着裴九躲过,才免得殃及池鱼。
“高冷出尘,果断漠然,这才是姬止姬无欢嘛!”双掌一击,裴九忍不住夸奖,看着一白一黑的两道身影,在海上如履平地般打的如火如荼,裴九不禁惊叹,这两个,还是人吗?
“尊者既是方外之人,又为何要插手这凡尘俗世?”黑衣斗篷男子再次躲过一击,飞退回到船上,阴沉沉的笑道:“再说了,传说中的绝情剑,可不是用来对付一个凡人的。”
“无需多言,放了酌华!”姬止一手负剑于身后,一手空置于身前,面无表情的冷声道。
“酌华?”黑衣斗篷男子忽而低笑,“呵呵……是昔年尊者亲手所杀的女徒弟吗?”
亲手所杀?裴九愕然,再看向姬止,却见他紧抿着唇,冷若冰霜的面上有些惨白,似乎是受了刺激,负在身后的绝情长剑都在颤颤发抖!
然后,便见他墨发博带肆意飞起,置在身前的左手五指成诀,飞速化出一道紫光,随后绝情剑脱手而出,绽放灼灼白光,气势磅礴,宛若离弦之箭刺向船上那人。
“御剑术?”黑衣斗篷男子死气沉沉的声音竟多了些许兴奋,然后拂袖一闪,消失在了原地。
而他身后的裴九却是懵了,眼见姬止那把绝情剑就要朝她刺来,她的脑海中却忽然闪过前几天小笙为她挡剑坠崖的景象。
也不知是心随意动,还是鬼迷心窍,裴九忽然回身抱住一脸惊讶的渺渺,却又因身后剑气冲击,二人被震飞出去,只听“扑通”一声!裴九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海水淹没口鼻,胸口骤痛,她呛出一口鲜血,径直昏了过去。
渺渺紧紧抱着她,蹙眉闭眼,不知是流还是沉,二人就这么被海水渐渐吞噬……
“酌华!”姬止收剑回鞘,皱眉来到船上,却又被一道黑影截下,“尊者,我们尚未分出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