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边关重城该是什么样子的?它应该有络绎不绝的行人,城里各家各户做着小本买卖,大声互相招呼。妇人孩子们在早集上挑挑拣拣,为一枚铜板和商贩们争执不休。城门前有骡子毛驴撒欢乱叫,以及牛马拉着重车时,轮毂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可这凉州关处处寂静,空气中透着一种绝望的死寂。
楚羽仙在州牧府藏书阁中倒还真的找到了几张薄如蝉翼的治疫古方,央了防葵带她到街上来抓药市,见到的便只有满目萧索。
穿过笔直而简陋的南北大道,来到关内最大的松鹤药铺前。此时已经是黄昏时分,落日的余晖洒在凉州关高高的城墙上,古老的城砖折射出微微泛青的光芒,为这座边关重城平添几分苍凉。
松鹤药铺里的医者都已经去帮忙配置散方,只留了一个不到十岁的小药童在验看疫死者身上取来的标本。见有客来,小药童摇着脑袋,愣愣地说“师父都已出门去看病了,客人还是明日早些来吧。”
楚羽仙摇头不语,神情凝重。这些时日以来,她虽然身在州牧府中潜心摘抄,却也时时刻刻探听着消息。七日以前,凉州关难民营中出现了十多名疫病死者;五日以前,义庄传来消息已经在关外二十里挖掘埋尸大坑;三日以前,凉州牧林夔止于一心斋闭门不出,能进门的只有心腹近卫青胆,别说是她了,就连细辛夫人和大哥林朔之也不见。
多日不见凉州牧出面打理疫情,关内百姓纷纷揣测,林夔止是否也已经病倒。
此次疫情来势汹汹,更找不出病因,甚至直至现在连到底是什么瘟疫都不清不楚。已经没有时间等下去了……楚羽仙紧握住手中的药方,注视着药铺当中众多的柜屉许久,突然一把抓起了柜台上的黄铜药秤!
她发抖得不行,手里那张薄如蝉翼的古方已经顾不上有多珍贵,早已被汗水浸湿,揉做一团“不,我不走。关外的灾民还在等治疗疫病的方子,凉州关的瘟疫不能再拖了,还有他,还有林大人也……!”
“羽仙姑娘……!”防葵见她脸色发白,心中便是一惊,刚想说些什么,楚羽仙却突然一把将她推出药铺,又将那小药童也推出了门,然后转身死死顶上了大门。“防葵,快回去!如果我试药成功了,我会让药铺的人去州牧府送信的!若我不幸死了……我也……”
语渐凝噎,楚羽仙坐在药铺冰冷的石砖地面上,放声大哭。
她只是个姑娘,怕事怕疼更怕死。
若是深埋,她怕在那重重泰山之下挣扎不得,再也找不到他;若是火葬,她怕烈焰烧得自己魂飞魄散,再无来世去见他。她跨过千山万水来这荒芜苦寒的凉州寻找心上人,旅途中的每一个夜晚,她都梦见他握住她的手指,笑着与她共饮合卺酒,从此便是一生。做着这样的梦,叫她如何甘心在一场瘟疫中香消玉殒?
可事已至此,无论是留恋,害怕,后悔,都已不再重要。她将手臂划烂,把那些草木灰保存的标本一股脑涂了上去,瘟疫的种子便深入她的身体。
赌一把吧。楚羽仙这样对自己说。
赌一把尚有转机,赌一把药方有效,赌一把她无数次乞求能得上天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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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子不仁,上天必降祸于民间。这种说法虽然有些荒谬,但是百姓却是信的。
不然凉州的天气为何会如此古怪?今天还未完全入冬便是暴雪,而现在离年关还有几天,却又骄阳暴晒……雪化之后暴晒,疫情必然越发严重,钱甄多眯着眼睛看着头顶明晃晃的日光,暗中咬紧牙关。缺粮,瘟疫,谣言,还有已经完全停工的农耕和各大作坊,这些棘手的麻烦全靠着州牧府和几十个各县官吏死死咬牙支撑。更悲哀的是,在死亡的威胁面前,凉州官员的死撑几乎毫无效果。
这是第十二日了。
瘟疫横行的这十二日来,每天早上都有新的尸体从难民营中抬出。
驻守凉州关大门的兵丁们几乎已经麻木了,他们眼睁睁看着昨天还艰难喘气的人,今天就变成了死肉一块。有些死者还很年轻,死去之后无论怎样也闭不上眼睛,怨愤留在脸上每一寸皮肤,直到深埋入土,似乎也无法隔绝那股冲天的怨气。
兵丁们被下了死令,绝对不允许因为怜悯而打开包围圈将感染了瘟疫的灾民放出难民营。这道命令只有寥寥数字,却仿佛千钧泰山一般压在了每一个人心头。
如何实行,如何实行?
“救命啊!救救我们啊!!”一声声哭喊回荡在天地间,沉重的凉州关大门被无数灾民的血肉之躯撞得震天响,不时有撞至重伤的人被拖离人群,巍峨耸立的凉州关城墙仿佛都跟着打颤。
一个染了瘟疫的妇人怀里抱着嗷嗷待哺的孩子在门外呯呯额头,“求求军爷,求求军爷,开一开门吧!孩子没有得瘟疫……她只有一岁,离了人活不下去的啊!贱妇绝对不会冲关!我不怕死,我求求你们救我的孩子……”
“谁都不许开门!!”看到身旁同僚有下意识伸出手的,钱甄多怒吼出声,“军令如山!!你们的耳朵是用来听林大人调度的!都给老子记好了!”
门外的哭声越发凄厉了,兵丁们虎目含泪,深深垂下头去。钱甄多神情木然,重重跪倒在关门内,双眼又红又肿,他深深地将额头抵在地面上,发出似怒似哭的低吼来。
都是好人啊,谁都没有错,错的是残暴的新帝,错的是降灾于民的老天……
“众将听令——!!!”
就在此时,一声暴喝如同曙光穿透云层,更像惊雷凭空炸起,直贯众人耳中,就连那些灾民撞击城凉州关大门的轰鸣声都被它压了下去!
听到这个声音,钱甄多等守关兵丁瞬间条件反射般地站直了身体,向着城墙顶部齐刷刷按刀为礼,铁质的军靴踏下,回荡起“轰隆”一声地鸣。灾民们也纷纷抬头向上看,攻门的停止了撞击,祈祷的放下了合十的手掌。一时间,所有人的目都聚集在了一个焦点。
就在人们这样的视线之下,那个头戴银色翅盔,身披盔甲,左手持弓,右手按刀的人影再次发声,浑然有力,听得人一阵阵心惊肉跳“将冲撞围攻凉州关大门之人,全然拿下!”
随着他这一声令下,人群中突然有数百人撕去伪装,手提节镗将作乱冲撞大门的灾民全部围在了一个包围圈内。再后面一些的人群一见前面的人被兵丁控制,纷纷大乱,可落后的基本是些没有力气的老弱妇孺和病患,此时更是吓到腿软,连站立都显得困难了。他们口中哭喊着,眼睛却死死盯着城墙上的那个人影,心中想着同一个问题“会不会被杀?”
“本官不会杀你们。”似乎是回答灾民们心中的问题,那个人影终于往前走了几步,摘下了头上的银色翅盔,那一头标志性的白色头发暴露在人们的眼前。
天光照下来,将林夔止浅色的瞳孔衬得宛如冰晶,“州牧府中有人研制处了对抗此瘴的解药,凉州瘟疫——已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