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十五章 最难忘是美人泪(1 / 1)微漫天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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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执掌风花雪月的女孩,她是我毕生的追寻。

我愿化成风雪,在她的掌间得到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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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总有些记忆是痛苦而不堪回首的。

虽不愿去触摸,却也从来没有被遗忘过。

当征夷的大军被顾之澜策马扬鞭、带往北境的时候,在帝都北隅的一间茶馆里,沧楉的祖父裴苍山,正和朝中的好友石垆敲火,品茗叙旧。茶到酣处,顿觉神清气爽,逸兴遄飞,不由得打开了话匣子。

裴苍山侧靠着椅背,满脸傲娇之色:“我的孙女当上剑宗的掌门了。”

“这可不能瞎说。”听者神情一凝,缓缓搁下茶盏,佯装漫不经意地道,“洛南虽死,但是座下能者辈出,高手如云,怎么可能选你的孙女做掌门。”

“不信拉倒。”

“你有什么证据吗?”

“当然有啊。”裴苍山挺起腰板,手指敲了敲檀木桌面,梗着脖子道,“她前日回来时,我看到了她的脖子上戴着一块凤鸣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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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者心下震惊,脸上寒芒一闪,却慢悠悠地道:“黄玉号称玉中之皇,是罕世的珍品,比幽蓝钻石尚要贵重许多,可谓价值连城,据说是当年茕涯只手摘星所得,遗世极少,更别说是剑宗代代相传的掌门信物凤鸣黄玉了。此玉连陛下都心仪已久,总梦想着能把它做成传国的宝贝,以至万世而不息。就算你所言是真,但我想不明白,洛南怎么唯独把掌门尊位传给你孙女的?”

裴苍山讳莫如深地笑了笑:“这是个秘密,我不能说。”

椒房品茗到黄昏时才告结束,裴苍山醉意醺醺回了府,朝中好友羽都尉却并未回自家府邸,而是换却一袭黑衣,身影鬼魅般潜进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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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都尉生性阴沉狠绝,善钻营算计,背后杀人,城府和演技堪称她的混世双绝;表面上是游离于权力边缘的五品小官,实则是蝶影暗卫下一位掌印的统领,暗行生杀予夺,直达天听;因常年女扮男装混迹朝野,外界知晓其女子身份的唯有皇帝,和已失踪的云茹两人。

饶是如此,羽都尉真正的身世却并不为人所知。她本名叶知鸢,生于北境樵夫人家,乃家中次女,因长兄不愿应征役,父母遂逼迫她乔装成男儿,代兄入伍。在数年的行伍生涯中,叶知鸢饱受苦难,屡屡死里逃生,命不由己,孤苦零落之状如风中飘叶。后逃离行伍,流落异乡街头,靠乞食为生,受尽白眼和欺凌。

再后来,云茹携养子往帝都,途中在云居峡流连数月。叶知鸢因偷吃客栈里的膳食,被掌柜和手下打的遍体鳞伤,顾准见她忍痛不屈,遂出手将她救下。问其姓名,她说自己叫羽田恭。往后,羽田恭便跟随云茹修习剑道,辗转四方,为建立移星皇朝作准备。在羽田恭剑道初成之时,她独自一人,折返故土,将全族上下杀戮净尽,以解自己多年之苦恨。数年后,云茹失望隐退,羽田恭执掌蝶影暗卫,派暗卫追杀云茹,迫其返体回胎,便是如今的沧楉。只是现在的沧楉容颜并未完全长开,世人便难以联想到她跟云茹有何关系。

云茹既已远去,羽田恭遂化身官衔低微的羽都尉,混迹朝野,刺探机密行踪,掌握朝臣动向,察言观色,巧舌善诱,其心计之精深令人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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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爱卿,此事可否属实?”

羽都尉抬起阴沉的脸,冷冷笑道:“此乃裴苍山亲口所说,千真万确。”

移星皇帝正襟危坐,面色凝重寒凛,自忖滴水城虽已覆灭,但剑宗势力盘根错节,隐藏极深,难免日后不会卷土重来,威胁皇朝的长治久安。他誓要尽早铲除这个心头巨患。

摊开北境布防图,雪族大军从西北向突袭,占据了北境一座重要的关隘――巨霖关,其以此为据点,向东南方向五百里处,遣出一支七万人的部队强攻北境巨城,云中。

云中危在旦夕,五千守军已强撑七月,历战两百余次,粮草断绝,只等援军前来解救。若是此城失守,敌军便可长趋直入千里,侵犯移星皇朝的经济腹地,后果不堪设想。

“羽爱卿,你速速追上北征的大军,传朕旨意,擢升裴苍山为先锋,另率军七千夺回巨霖关。待部队行军至半路,便将此军情泄露给巨霖关的敌军,使其设下埋伏,最好全歼了这七千人。”

“陛下,这真是一石三鸟的妙计啊。”羽都尉抬起头来,攥紧身心,眼中杀意波动,“不过依微臣所见,若是将那七千人谎称为两千,巨霖关的守军会不会更加轻敌,倾巢而出?待两军于寒夜里交锋时,不知彼此的底牌,必是一场死战。”

“如此甚好,这样她和剑宗余孽终难逃一死。”移星皇帝沉声道,“你定要把她的尸首给带回来,朕要传枭皇州,震慑剑宗门人。”

羽都尉领命退去,出了紫禁城,便去驿站骑了一匹快马,往北飞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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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北征军已出发两日,车马萧萧,行路四百余里。

黄昏下,余晖瑰丽,大军寂寂行走,在云居峡里逶迤无尽;唯能听到顾之澜和沧楉的话语声,如风铃彻空般清脆。

“楉儿,你的故乡是什么样子的?”

“我不告诉你。”

顾之澜薄唇逐笑,言辞笃笃:“有朝一日,你会愿意讲给我听的。”

晚风拂征衣,红霞缀满天。

她不笑不语,也依然令人沉醉。

入夜时,淡月如吻痕一抹,遥挂天际,顾之澜见沧楉在站岗值夜,遂靠近身来,紧紧盯着她道:“你跟我的一位姐姐长得很像,她名叫顾海泥,人们都叫她海泥公主。只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了。”

沧楉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工作时刻,不要想办法跟我套近乎。”

“好好好,你站你的岗,我烤我的肉串。”顾之澜扬声道。

她面带愠色,也依然令人沉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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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沧楉换岗时,顾之澜拿着烤好的串,跑到她的跟前,殷殷问道:“楉儿,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点烤串?”

“怎么全是肉?”

“你正值身体发育,需要多吃肉。”

沧楉也不恼,只是无奈地笑了笑:“合计你把素食和边料全吃了,把肉串都留给了我?”

顾之澜将烤串塞在她的手里,眼神中满是沉溺之色,遂朗朗笑道:“反正我也吃饱了,你快趁热吃。”

淡月隐迹不见,暗黄的夜空如一块巨大的裹尸布,沉寂无垠,暗喻不祥,似是等待着收割无数的魂灵。

而他要的幸福,只是人世的小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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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过后,羽都尉风尘仆仆追上了北征军。此时离北境尚有一半的路程。

早春时节,云居峡里梨花初绽,香蕊凝脂似雪,极尽韡晔明媚之姿,绵延三千余里。士兵们穿行其间,身心酣畅,顿扫尽行军的劳顿。

顾之澜静立中军行帐,接见了满脸霜尘的羽都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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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都尉面色一沉,拂落去身上的花瓣,向七皇子颁发旨意。

其一:分北征军为西北两路,北路为主力,按原定计划驰救云中;西路为先锋,往巨霖关偷袭敌军,切断其后路。

其二:擢升裴苍山为骠骑将军,领西路军七千兵马,奔袭巨霖关。

其三:西路军的粮草供应由羽都尉全权负责,不得有误。

顾之澜直肠子一个,初涉人世,自然不愿深究个中原委,虽对裴苍山的升迁略有疑窦,但因为是沧楉代替其从军,便也觉多说无益,免生枝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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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行完云居峡,离北境便不过五百里。北征大军将在峡口处一分为二,各赴战场。剑宗门人见主心切,都不等大军抵达云中,便已驰奔于此和沧楉汇合了。

临别之夜,七皇子传令三军,举办了一场浩盛的送别晚会。

于梨花开处,夜深千帐灯。

似是飞雪悠飏,落满肩头,却丝毫不必在意;篝火通明处,可见人影绰约,歌舞热络,竟不知是笑语震落枝头蕊,还是凝香染开相思眉,只管将前程故往,尽皆忘却。再望帐中,满座衣冠似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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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至半酣,顾之澜环顾左右,不见沧楉的身影,心下顿时惊慌。他便起身出了营帐,乍一望去,但见她戎装飒爽,含凝固娉婷之态,静伫在峡口处的崖顶上。

于浩瀚星空下,于轻柔晚风中,她的飘然其上有一种脱尘的韵味。

七皇子慕心而至。

“楉儿,七千名士兵已经挑选完毕,剑宗门人和天泽众人自愿追随于你,我便悉数应允了。”

沧楉凝眉有所思,天泽众人已堪负剑道天品,让他们留在主力当中,去解救云中最好不过;而剑宗门人因滴水城覆灭一事,已跟朝廷心有嫌隙,多生龃龉,跟着自己是适宜的。

“让天泽的叔伯们跟着你去云中吧。”沧楉说。

“有他们相助,是最好不过了。”顾之澜拊掌赞同,以后跟天泽众人好好相处,混个脸来熟,便可多挖点沧楉以前的趣料,对赢取她的芳心必然有好处。

沧楉转脸问道:“今日抓来的几个探子,可从他们的身上审问出什么吗?”

“羽都尉正在秘密审问他们呢,晚点自会有结果的。”

“你怎不亲自去审?”

顾之澜笑道:“你有所不知,羽都尉出身蝶舞暗卫,曾追随云茹数年,在审讯策反这方面他可是行家,对付这几个雪族的探子绰绰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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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舞暗卫由移星皇帝的养母云茹一手创立,于风云变幻之间力主沉浮,南征北战,威名显赫。移星皇朝的根基就是由云茹打下来的,她将时年十五岁的养子扶上帝位后,便开始了统一皇州、结束千年乱世的步伐。率大军出征时,她是白袍裹身运筹帷幄的大将军,率暗卫行刺时,她是谋断果决形如鬼魅的冷杀手。以剑道天品的人间境界,佐以“飘魅”、“追魂”、“绝影”三大剑招,在皇州四域难逢敌手。

只是,在沧楉降世的两年前,云茹就独自逃离了帝都,杳然不知所踪。至此成谜。移星帝赏黄金万两,以通敌之罪追捕她,却十来年未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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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别时,顾之澜想送沧楉一件信物。

“这把紫玉刃乃是顾云茹遗世的绝品,临行之前,父皇特将其赐予了我。持此刃,上可斩皇亲国戚,下可除贼寇逆民,即是移星皇朝创立之时,云茹赋予它的使命。今日,我就把紫玉刃送给楉儿,以备临乱防身之用。”

沧楉摆手道:“我不能要。”

“为啥啊?”

“我剑术比你高,你留着最合适。”

七皇子执拗道:“我手下比你多,还是你留着吧。”

眼见顾之澜诚意十足,沧楉便接过短刃,笑着道:“好吧,等战事告捷,我就把它还给你。”

“无妨无妨,来日方长。”顾之澜喜上眉梢,眸光沉溺地望着沧楉,朗声道,“今日我高兴得很,我还得下去再喝上几杯!”

在沧楉接过紫玉刃的瞬间,她仿佛望见那个冷峻灵动的女人,正在视线前幽然升起,临风而立,黑衣飒飒:这种真切而熟悉的感觉令沧楉生惧。她便随着顾之澜掠下了崖顶,往中军营帐匆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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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征军旨在千里奔袭,出其不意,故而所带军粮辎重悉数从简。原军中万匹战马有过半给了西征部队。待日暮黄昏时,七千铁骑便已进抵首阳山下。

为防不测,沧楉留下了五百精兵镇守沿途的一处要塞,以保后路和粮道不被切断。

是日黄昏,顾之澜发现了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雪族的探子居然无故跑了一个。他追问羽都尉。羽都尉满脸无辜,只说毫不知情。顾之澜隐隐觉得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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屏退左右,顾之澜沉思良久,突然惊呼而起,遂出帐下令道:“所有骑兵立即集合,不得有误!”

飒沓铿锵之声骤起,闻令而至者,凛凛两千余众。

羽都尉撺掇着众将领,火急火燎地赶了来:“殿下,您这是要干吗啊?”

“我要去巨霖关!”

“不可。”羽都尉脸色骤沉,劝道,“你有你的战场,你跑去给裴将军添什么乱哪。”

七皇子心急如焚:“将军可能有危险,我要去救她。”

“可能?”羽都尉冷冷一笑,急急迫近了数步,逼问道,“殿下,只是可能的危险,你就要置这数万大军于不顾吗?若是错失战机,雪族占领了云中,北境危矣,皇朝危矣;或者,若是敌军调转矛头来此,您不在军中,谁来调度指挥啊?”

面对众将逼问和阻挠的态势,顾之澜茫然无措,急得且哭且走:“今日的后果由我一人承担,你们在这里等我回来便是,今日让我得去,不让我也得去。”然后他擦去脸上的泪痕,红着眼,大声喊道:“所有骑兵跟我出战!”

顾之澜跨上战马,带着两千骑兵扬尘而去。羽都尉边喊边跑都没有追上,便累得瘫坐在路边,扼腕叹息。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想象。

或许是天意吧,谁都拧不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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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巨霖关的守军接到了可靠情报,迅速整装肃备,趁着夜色向首阳山围拢而来。凭借对地形的熟知,半个时辰不到,合围态势便已悄然形成。

首阳山下草木极深,山顶上却白雪皑皑,不便隐藏,沧楉要等到夜深才能翻过这座山岭,从而居高临下、出现在巨霖关外。

在等待的时候,先机就已经失去了。

突然间,流矢带着烈焰腾空而起,照亮整个夜空,朝着山下极速坠去。树林和营帐遇到火噌噌地燃烧起来,风助火势,残忍的蔓延。惊恐的马嘶声,中箭的惨叫声,噪杂的呼喊声,顿时响成一片,震彻云霄。待火势稍退,两万敌军便骑着战马从西南北三个方向俯冲了下来,仓促的铁蹄,森寒的剑光,呜咽的号角,裹挟着凛寒的北风,破势而来。

这诡异而躁动的夜,被鲜血和痛苦充斥,竟变得坚如磐石。

沧楉执剑走出营帐,面色沉静地喊道:“众军听令,随我迎战。”

话音未落,她便已翻身上马,立于军前坐镇指挥。

军心顿显安稳。

一场厮杀在所难免,深陷其中的人唯有全力以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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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身穿银甲,汹涌如潮,将包围圈迅速压缩,铁蹄下尽是恣睢的血流和残缺的尸体。

在呼啸的腥风中,有士兵急奔而来,哑声道:“将军,我们的后路被切断了。”

沧楉凝眉,握着剑的手微微在抖,数千人的性命系于她一身,她自知责任艰巨,本已如履薄冰的惶恐;如今又听闻后路被山石切断,陷至退无可退的绝境,她的内心正接近崩溃的边缘。

“将军,我们该怎么办啊?”

沧楉沉吟半晌,立即定住了心神,沉声道:“那就,杀出一条血路来!”

火光映着她的脸,如雕塑般沉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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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突围得有一个方向:往前冲,还是往后退,否则像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则有可能陷进更加坚实的包围圈里。这样的突围没有丝毫意义。

“兄弟们,跟着我往山顶上突围。”

沧楉发现,从首阳山顶冲来的敌军是最少的,也就是说,对方并未料到沧楉会选择从这个方向突围。唯有出奇制胜,或许会有一线生机。

翻过山顶,便可迅速抵至巨霖关下。沧楉要占据这座关城,和敌军周旋。

入夜以后,天空便落起了凌厉的雪子,砸在兵甲上铿铿作响。不到半个时辰,雪子化为飘雪,悠飏而下,遮断望眼和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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冒雪前进的艰难,四面蹄声的凄切,令突围之路晦暗难明。南北东三个方位都有两百骑兵断后,且战且退,为西面的主力突围赢取时间。在剑宗门人的冲击下,这一方向的敌军迅速崩溃,沧楉带着部众马不停蹄,在其他三个方向的敌军尚未反应过来前,便已抵至首阳山巅。

回望来时路,火光映照远天,战鼓声,流矢声,惨叫声,交织于浓稠寒夜,显得更加凄厉悲绝。

风雪飘飖,前路夜深如墨。

无处可逃的绝望繁密交割于此间人的心里,便连沧楉也是惊魂未定,三千铁骑沐雪而下,直奔巨霖关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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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霖关形势险峻,城高墙厚,城门唯置有前后两道,是一座实打实的坚城。雪族占据此地后,又对关城进行了加固和修缮。

一旦战事开启,后门即被封死,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攻不进,双方陷入凄苦惨绝的拉锯战中,堪称人间炼狱。

区区三百守军依托险要,竟将三千虎贲铁骑阻挡在关城下,丝毫不能进。

于大雪缤纷中,速战速决,才有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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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关城若是久攻不下,我们该怎么办?”

沧楉紧紧拉住了马头,凝声道:“搭云梯攻城,一定要把它拿下来。”

“喏!”

号角声腾空四起,剑宗门人率先鱼贯而出,于飞石乱矢中前进,急奔至关墙下,遂将长戟的箭头拧去,迅速拼接出数百架云梯,渐起攀登之势。

后面的三路敌军合拢一处,有两万余众,铁蹄铿锵踏雪,步步紧逼,气势压迫。

前有阻截,后有追兵,实乃死生之地。

巨霖关外那一块小小的平坦之地显得拥挤不堪,尸体与碎石错综横陈,鲜血染尽了每一寸土地,落雪尽数融泄,再难有堆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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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顾之澜所率两千骑兵,席卷而至途中的一处要塞前。沧楉曾在此留下五百守军,作为接应。

见有火光由东而来,守将登上高处,迎着鹅毛大雪,喊道:“来者何人?”

勒住缰绳,马匹的呼嘶声颤裂云天。侍从独独趋马向前,抬头回道:“七殿下有军要途经此地,还不速速让路!”

守军哗然。

守将坚称道:“胡说,殿下正领着大军解救云中去了,怎会偏路来此,你们莫非是雪族伪装的奸细?”

“你让不让路?”

“不让!除非让我亲眼见到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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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之澜趋马向前,定于灯火通明处,有高贵端严之态。守军见状,纷纷拜跪在地上:“参见殿下。”

“快把城门打开。”顾之澜吐纳着寒气,局促地喊道,“我要去救你们的将军。”

守军不明就里,但也知事态严重,遂将城门戮力打开,两千铁骑穿要塞而过,呼啸一阵,便消失在了浓稠的夜幕里。

雪恣睢而落,充盈天地间,极尽纷乱凶狂之势。

有死寂悲绝的云中城,有踏雪奔腾的赶路人,也有攻守两端的围困者,今夜的北境,动静之中皆有杀机。赴死的归途,有人奋勇而往,有人力竭不前,有人陈尸殒命,命运的交织从来由不得人。

**

风。雪。

雪。风。

风雪交加。

巨霖关外,攻坚拔城之际,忽然,突围部队的左翼出现了异动。

剑宗门人趋马而至,喘着粗气道:“掌门,有偏将带着他的部下投降敌军了。”

“什么?”沧楉心中悲愤,借着火光蹙眉望去,投诚的叛军已被卸下了武器,裹挟着往后退去,约莫着有近千之众;他们的行为无疑会使西征军突围无望,濒临覆灭。沧楉缓了缓神,唇角寒光一闪,沉声道:“把弓箭拿来!”

弓箭奉上。

“哪位是叛军头领?”

剑宗门人从马背上腾空跃起,张眼望去,在流火的照耀下,竟探寻到了叛军头领的身影,遂伸手遥指道:“那个穿银甲的就是他!”

话音未落,箭已从沧楉所持的弓中,掣电般飞去,眨眼间便正中了那位头领的脖颈。

**

叛降的士兵们顿时惊住,气氛陷进了短暂的凝滞,待缓过神来后,竟恢复了军人骨气,牙眦目裂,赤手空拳和雪族士兵扭打在了一起。数十个回合下来,西征军损失近半。

军心暂且稳住,然而危机更甚从前:关城坚厚,雪族彪悍,久攻而不下,后面的敌军又进逼甚急,围得像是铁桶一般。

西征军只剩过千的残兵苦苦支撑。

沧楉曾想过会有不好的结果,却未料到会糟糕到如此这般。

她很不安。

战场上的风云变幻实乃她操控不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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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刀光剑影中拼杀,沧楉的身上已是血染衣甲,伤痕累累,持剑的手都因脱力痉挛,而微微颤抖。若非剑宗门人屡次相救,截去无数的流矢和袭击,恐怕她也难以活到现在。

此时的她,双目充血,疲惫至极,坐在马背上都有些摇摇欲坠。

但沧楉的意识却是清醒的:无论如何,也要把尽可能多的人活着带回去。

这是她的责任,是移星皇朝赋予她的使命。

由于中途出现了叛乱,攻城被迫终止,拿下巨霖关几近无望。一声扼腕叹息后,沧楉果断调转了马头,面色沉毅地喊道:“各位将士们,雪漫归途,黎明将至,我们回家!”

“回家!回家!”

“我们回家……”

**

原本绝望的心绪,萎靡的意志瞬间为之振奋,再疲惫、再疼痛的身躯,依然有了迸发的迹象。或踉跄而立,或蹒跚而行,或锐意驱马,纷纷握紧兵器、沿着来路拼杀而去。剑宗门人堪负人间境界,便毫不犹豫冲在前头,挡去了大部分的飞石利箭。

漫山遍野的敌军,如黑云压顶,令生者透不过气来。

再加风雪的凌厉,让退却之路艰巨无比。

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无数的生命。

可是后继者从来没想过放弃,便咬紧牙关,踩着同伴们的尸体,嘶喊着砍出一条路来。

如此悲壮而残酷的情景,令沧楉暗自胆寒。

她冲锋的背影,如同一面屹立不倒的旗帜。

敌军为避其锋芒,竟纷纷往首阳山上退去,想依托地势耗尽西征军的精力,再将其一举歼灭。雪族将领甚至在山顶背风处搭建了营帐,石炉品茗,静待时机的转变。

这一场大胜,足以扭转整个北境的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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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已过,黎明尚早。

由东往西的雪路上,有一支骑兵正在摸黑疾行,往首阳山这边靠近。

“殿下,首阳山那边有火光,双方好像正在交战。”

果然不出所料,是那位雪族探子带回了西征军趁夜突袭的情报。顾之澜眉头一皱,惶急地道:“传令下去,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力图钳制敌军的主力。”沉吟半晌,又把侍从叫住,吩咐道,“再让天泽众人寻找机会,在敌方薄弱处,把沧楉……把裴将军他们救出来。”

“喏!”

这支骑兵掩迹而行,却迅如雷电,不到半炷香便已进抵首阳山下。

战场已被积雪掩埋,只能隐约看到一些零落的兵器,倾诉着数个时辰前此地战况的惨烈。十来个观哨的雪族士兵正围着篝火,谈论战事,并未察觉到危险的临近。

天泽众人从天而降,眨眼间,便将这伙兵士斩杀于剑下。

裴将军被围困在巨霖关外,尚还活着:这是唯一值得欣慰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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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阳山虽高,却地势平缓,庞巨逶迤,健壮的马匹在平时尚可翻越,远非巨霖关所在的北条山那样险峻。两山夹一谷,前可退后可守,以巨霖关扼守要冲,便是沧楉现在的处境。

顾之澜率军缘缓坡而上,风雪更甚,吹得眼睛都睁不开。低嘶的马鸣声也被这寒夜极速吞噬,唯有火光映照天穹,似是灯塔般指引众人前行。

进攻的距离正在急剧缩短,士兵们屏气凝息,暗蓄力量,准备发起虎狼般的扑击。

死生之地,狭路相逢勇者胜。

马蹄踏进白雪中,行进有力,深浅尽无声。

再回望来路,黑暗塞途,难见个中痕迹,大抵人生倏忽莫过于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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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阳山两腰处,沧楉正浴血突围,顾之澜正率军奔袭,而山腰以上的,则是虎视眈眈的雪族大军。

西征军已成强弩之末,攻势逐渐减弱,后面的雪族士兵便列阵看起戏来,每杀戮对方一个,就纷纷呐喊着鼓掌助威。

“好,好,又少了一个。”

“接着砍啊,还有那么多活口呢,都用点力好不好?”

“你们麻利点的,杀完好回营吃饭了。”

前面的雪族士兵受到言语刺激,气势正酣,抡起兵器就一顿猛砍急刺,压迫得西征军无力还击:全军覆灭是迟早的事。

战事几成定局,沧楉心中绝望。

她早已做好了、和大家同生共死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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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雪族将领为解心中恶气,便拿起长弓,目如鹰隼般瞄准沧楉,射出了一支暗箭。沧楉躲闪不及,暗箭刺中了她的后背,她应声跌下马来。

众人惶急:“将军!”便围过去将沧楉扶起,神色焦灼:“将军,你受伤了。”

“掌门,我等护主不力,罪该万死。”有剑宗中人跪地道。

沧楉忍住伤痛,面色惨白地道:“保持阵型,哪怕战至最后一刻,也绝不放弃!”

话音未落,沧楉便两眼一黑,晕死了过去。

风雪恣狂于天地,从不管人世悲欢。此刻更甚从前。

雪族的欢呼瞬间将山腰处那一绺残兵的悲泣声湮灭于无痕。

风若懂我的痛苦,又怎舍得让我四处凋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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