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墓园出来,两个人又坐了,前往玉籽以前住的地方的出租车。
容泽看着玉籽背了一个大包,用手指了指说道“你需要拍摄吗?”
玉籽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的包,说道“没有,我只是习惯性的带着我的摄影机,如果有什么让我感兴趣的东西,我不想错过。不过你放心,我今天都不会拍你的。”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宽容?”容泽思考片刻,找到一个合适的词,来形容玉籽的态度。
“首先我对我的拍摄对象,都是这个态度,我不想强迫他们,让他们配合我,拍出我想要的东西。如果那样的话,我就去拍电视剧和电影了。”玉籽拉开自己的包,里面果然放着她的摄影机,里三层外三层的包裹着。
容泽又问“我这样不会拖慢你的进度吗?”
听他这么说,玉籽忍不住的笑了“我本来的进度,就已经严重落后了,原本我的份额,到现在为止应该在收尾了,可是我还有四个片子没有拍,巧的是,我要拍的只有六个片子而已。”
“那你还笑得出来。”容泽在想玉籽的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了。
玉籽摇摇头说“如果你能懂得微表情的话,我现在的笑容其实在哭,是苦笑啊!”
容泽仔细的看了一下她的表情,还确实如她自己所说“没错,就是在苦笑。”
“到了,林荫街11号。”出租车就停在了玉籽说的地址门口,这是一栋廉价别墅,没有花园,两层楼高,只有两个房间,一个卫生间和客厅,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但这里却是玉籽到了美国以后的第一个家,她在这个家里生活了五年,而这五年,都有吕姨的陪伴。
“这里有人住吗?”容泽到了门口以后,有些踌躇。
“我们本来是租住在这里的,后来我小舅舅创业成功后,我们就把这个房子买了下来,留作纪念,没有住人,不过有请人按时打理。”说着,玉籽从口袋里掏出钥匙,熟门熟路的走门前的楼梯,站在了门前,容泽跟着身后,和玉籽有一步的距离。
玉籽把钥匙插入铜锁中,听到熟悉的砰砰两声,门就打开了,玉籽都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来过这个地方了。
进门后,左边是楼梯,到二楼,就是一左一右两个房间,一楼左边是客厅,右边是厨房,玉籽引着容泽一起走进左边的客厅,客厅有门,玉籽推开门,好像推开了一些回忆。
那些她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的回忆,她有些恍惚,只记着小舅舅把她带回来的时候,就把自己领了进来,说自己还有事情要赶紧出去一趟,于是就关了门走了出去,自己就坐在沙发,一直坐到小舅舅回来,小舅舅看到如此的自己,两个人相拥哭了好久。
这些回忆的鲜活程度,让一直觉得自己已经忘了的玉籽,再一次响起时也好似在眼前一样。
玉籽指着沙发“请坐”
容泽摇头“我可以四周看看吗?”
“正好,我要去厨房”说着,两个人有一起走到了厨房。
厨房的面积不小,除了做饭的操作区域外,还有餐桌,玉籽指着餐桌旁边的门说“吕姨每天都从这个门进来,然后在门旁边的水池边洗洗手,在这里做了早餐,楼去叫我,然后和我一起吃早餐,我们吃得差不多的时候,我小舅舅就会下来,打个照面后,她就会开车送我去学校,下午我会坐校车回来,她那时还有另外一份兼职,快到六点的时候,她会给我带来一份晚餐,是她打工的餐厅里的外卖,之后她就又会离开。一直到第二天再来。周末的时候,周六她会来的晚一些,来了以后,会打扫屋子,收拾脏衣服,洗好晾晒,还会用这个老烤箱烤纸杯蛋糕给我吃,还会用餐厅剩下的食材,给我做饭吃,那道红烧肉就是她用这个铜锅做给我吃的,这个锅还是前任房主留下的。”说着,玉籽拿起那个沉甸甸的铜锅,但是在记忆里,它要更沉一些才对。
容泽转悠了一下,最后坐在了餐桌前面的桌子,转过头来问玉籽“可以喝点茶吗?”
玉籽笑“这里应该没…”说到这里,玉籽顿了顿说“你等一下。”
说着,玉籽从厨房边的门出去,她记得非常清楚,五百米外,就有个小商店,果然,一出门就看到了那个小商店,这个时候还在那里。
玉籽很快的在小商店里,买来了茶叶,糖,牛奶等喝茶用的东西,还买到了她小时候很喜欢吃的,油炸的甜甜圈。
进来的时候,玉籽脱下外套,顺手挂在门左手边的钉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衣服的重量太重,或者是这个吕姨钉来挂衣服的钉子,早已经生锈,所以钉子断了,玉籽的衣服也掉了下来。
容泽弯腰,从地把玉籽的外套捡了起来,看着只剩下半节的钉子,道“这钉子太久了,已经不能用了。”
玉籽点了点头“这颗钉子,就是吕姨钉的,她喜欢穿一件深蓝色的大衣,进了门以后,就把衣服挂在这里。”
容泽伸手,抓住已经生锈的半截钉子,想要徒手把它拽下来,玉籽赶紧阻止“可以找个工具把它取下来,你这样徒手抓生锈的钉子,是会受伤的。”
容泽用力依然没有把钉子拽下来,看着手指的生锈的污渍,抿了抿嘴,带着不甘心。
玉籽熟门熟路的拉开左手边的柜子,果然里面放着一只钳子,钳子是用不锈钢做的,所以此时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两样,如果不是放置它的地方,落了一层的灰,就让人以为,次刚刚用过,放在那里时一样。
玉籽夹住断了的钉子,只听“砰”的一声,钉子就被玉籽拔了下来,从口袋里拿出手帕,把钉子放在手帕,弯腰又把断了的另一半放在手帕里,递给容泽“这还是我第一次见钉子断成两半”
容泽没有所谓,而是从玉籽手里接过了钉子。
玉籽从一边的水池里洗了洗手,提起买来的东西,走到厨房,弯腰拿出水壶,这个水壶很新,好像最近使用过,这应该是来打扫房子的人,打扫之余,为了喝杯茶休息才留在这里的。
接一壶水,打开燃气,玉籽把水壶放在火,烧水。
拆开茶叶,玉籽抬手,从面的柜子里,拿出一套茶具,容泽就坐在玉籽的对面,看玉籽跟擦拭宝贝似的,小心翼翼的把落着灰尘的茶杯一一清理干净。
“这是我妈妈的茶具,原来在这里。”说着,玉籽流了泪,容泽皱眉,这才意识到,这里不管是自己妈妈待过的地方,这里更是作为房屋主人的玉籽,回忆之地。
容泽看着玉籽手的茶具,茶具有一把白瓷茶壶和四只茶杯,茶杯下面还有杯垫。茶具是骨瓷,纯白色,面有着粉蓝相间的碎花图案,茶杯的形状,也好似一只花朵。
玉籽洗干净茶具,刚刚把茶包放进茶壶里,水就开了,玉籽冲泡好了茶,又找到了一个托盘,把甜甜圈放在点心盘里,一起端到了容泽的旁边。
容泽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一点都不像是离开多年的样子。
玉籽把香气扑鼻的茶和甜甜圈放在容泽的手边,容泽突然说道“看来,我妈妈也没有多照顾你,你这熟练的样子,并不是个完全依赖别人的人。”
玉籽用手摩擦着手边的茶杯,想了想说“为什么要依靠别人了?”
二人喝了茶,玉籽小心翼翼的把茶具装了起来,然后准备带走,这套茶具她视若珍宝,一直以来,她还以为是搬家的时候丢了,原来是小舅舅根本就没给自己打包。
放进纸盒里,又用袋子小心的提着,玉籽把家里恢复成原样,管好煤气阀门,还给打扫房子的人留了言,这才离开。
容泽从刚才就一直一言不发,沉默的让人害怕,尤其是他不说话,还一直看着玉籽的一举一动。
玉籽并没有说什么,直到二人一起漫无目的的走了一会,玉籽才问“我们要去那里?”
容泽抬眸问“你总是习惯性的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吗?”
玉籽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问“什么?”
“就刚才泡茶,我们出门,留纸条,还有这个钉子。”说着,容泽拍了拍自己的衣胸口,他已经把那颗钉子,放在了他胸口的口袋。
“恩,是的。”玉籽点头“因为没人替我处理。”
“你…”容泽想起来,玉籽的资料写着,她的父母在她十岁时去世,她才会跟着自己的小舅舅来到这里。
“容泽,我也见不到我妈妈了。”玉籽拍了拍容泽的肩膀,想要给他打气,但不知道怎么说,思索片刻才说“但是我记得她的样子,她对我说的话,她照顾了我。我觉得就足够了。这世,比死亡更可怕的,就是被你付出过真心的人忘记。我不会忘记那个对我付出真心的女人,你也不会。”
容泽皱着眉,大胆的伸出了手,为玉籽拭去眼角的泪水说“恩,不会,我,记忆力很好。”
玉籽听他说完,破涕为笑,又想到他的手还有铁锈,打趣道“如果我脸有你手的铁锈,你就死定了。”
二人一起,在这片区域,转了一午,多半时间是沉默。直到玉籽的肚子,咕噜一声的叫了,两个人四目相对,玉籽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容医生,你饿不饿?”
“饿了”容泽学着玉籽的样子,捂着自己的胃部,他因为工作,经常饥一顿饱一顿,所以胃不好,尤其是觉得饿的时候,胃的贲门总是会疼痛。
“那你先吃点什么?”玉籽问。
“披萨”容泽想都不想的回答道。
玉籽笑“这附近,两个街区外就有个披萨店,不过我不知道还有没有。”
“去看看吧”容泽先走,玉籽却叫住了他“这边”
容泽面色如此,掉过头来,由玉籽领头,往披萨店走去。
那家玉籽说的披萨店还在,玉籽记得之前来吃的时候,老板都说有十多年的历史了,再加自己离开的这十多年,岂不是有三十多年,两代人的时间了。
走进店铺,玉籽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面粉焙烤时的香气,之后才是芝士和蔬菜的味道。
玉籽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快一点钟了,店铺里依然有好几桌客人。
领位员是个年轻的长头发女孩,她皮肤黝黑,笑容灿烂,把二人领到卡座就位后,递了菜单。
容泽合菜单对玉籽说“你来点,我都可以。”
“那我们来一个红肠披萨,红肠加倍,一个牛肉披萨,一份烤鸡,大份薯条,和两杯大杯咖啡。”玉籽点的都是小时候她爱吃的,侍者收回餐单,转身走进了厨房。
容泽看着玉籽,好像在询问着什么,玉籽点头“他们家的红肠披萨,面的青椒圈特别多。”
容泽说“她骗你的”
“什么?”
“我也不是什么蔬菜都吃,我和她一样,最讨厌吃青椒。”说着,容泽居然笑了,但玉籽看得出来他是苦笑“她就是骗人精,她还骗我,会很快回来找我。”
玉籽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话安慰,好在这是开始菜,红肠披萨圆圆的好大一个。不薄不厚的饼皮,放着满满的食材,其中蒜味红肠是玉籽最喜欢吃的一个。
用披萨刀划开脆脆的饼边和柔软但有韧劲的饼皮,融化的芝士,塌了下来,玉籽想拿取披萨专用的三角刀拿一块披萨给容泽,容泽却伸出手,拿了一块,他歪着头说“披萨不就是得用手拿着吃。”
红肠披萨,除了玉籽交代的双重红肠,还有青红椒圈,玉米青豆等蔬菜,足料的披萨酱把芝士都给染红了。
回到酒店前的车,容泽的手机响了,玉籽有些不安,因为容泽突然从原本的休闲,生活化的模式里,突然一下子就回到了原本,很专注的样子,这是让玉籽始料未及的。
是容泽专门来这里,协助手术的医院的电话,容泽三言两语,说自己已经到了地方,明天一早就会过去,但是患者的状况好像很不好,容泽想要马过去。
他挂了电话看了玉籽一眼,因为玉籽牺牲自己的个人时间,陪了他一天,他这么走了,好像有点不太好。
玉籽举了举自己包里的相机问“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
“去医院。”容泽跟出租车司机说了目的地,司机掉头,继续往前走。
再去医院的路,容泽又拿起了手机,玉籽问“我现在可以开始拍摄了吗?”
容泽没有看她也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一路,容泽也没说话,只是拿着手机,看着一份刚刚发来的资料,还不时的看着自己的手表,这又恢复到了他工作狂人的一面。
下了车,容泽都没有回头看依然在车的玉籽,他递了张一百元的纸钞给司机,说了句不用找了,玉籽都没来得及掏钱包,也只得跟着他一起下车。
他对着你很是熟悉,是他一起工作过的地方。从医院大厅进去,电梯到了六楼,电梯门一开,门口就站着一位身材健硕的一声,是在这里等容泽的,他手里拿着白大褂和听诊器,容泽换衣服,接过听诊器前,先用挂在走廊的免洗洗手液洗了洗手,才挂听诊器。
做这些的时候,容泽一直在走,他甚至不用看路,他对这里的一切,可以说是闭着眼睛都能走。
这间医院的病房要比普通医院的病房大一些,一间只住了一个人,只见容泽对那位身材健硕的医生说“本,什么情况?”
“休克,有咳血现象。”本医生说完,容泽的眉毛就皱在了一起“还是出现了。”
“你是说肺部并发症?”
容泽点头,二人转弯,进了一间病房,病房里躺着一位年轻的患者,他有着一张亚洲人的面孔,昏迷不醒,身插满了管子。
“亚伦,亚伦你醒醒”在他床边的,是一位美丽的中年女性,她说的是中文,玉籽抬头看了她一样,她穿着得宜,但是精神不济,显然在床边守了许久。
玉籽把镜头对准了那位女士,女士顾不这么多,全部的精神都扑在自己昏迷的儿子身。
玉籽又看那位昏迷不醒的年轻男人,说是男人还要更年轻一些,大约不过二十岁,他脸色苍白,呼吸也不太好。
容泽掀开被子,玉籽皱眉,这个男孩骨瘦如柴,可见疾病把他折磨的生不如死,容泽把听诊器放在他的胸口,从进来到现在他的眉心一直紧紧的皱着。
“要马手术了。”容泽又说“心脏什么时候到?”
原定是明天早八点开始手术,容泽看了一眼时间,提前手术,是个很残忍的概念,因为很有可能,被定为是心源的患者,还…
玉籽不敢细想,容泽说完,那位叫本的医生也面露难色,说了句“我去打个电话。”
“医生,亚伦会怎么样?”亚伦的妈妈一把抓住容泽,她之前跟容泽沟通过,所以知道他是亚伦的主治医师。
“需要马手术,他的父亲呢?”
“戴维去做检查了,明天就要手术,他今天还有一系列的手术要做。”说着,女人哭红了眼。
“李女士您冷静一些。”容泽别开了李女士的手,抬头看着正在给亚伦打的针剂。
这是本走了进来,容泽看他,本摇了摇头。
“先…”容泽跟报菜名的似的,报出一系列的药剂名称,因为语气太快,还带着简称,玉籽一个字都没听懂,好在自己肩的机器还在运作,把他的话都录了下来。
“患者家属,玉籽你们先出去等。”容泽对玉籽说着,既然不能留在这里看治疗的过程,和患者家属一起出去,这正是玉籽求之不得的事情,这样自己还可以采访一下患者的妈妈。
玉籽伸手,扶着不停哭泣的李女士,一直到患者家属休息室,玉籽让李女士坐在一个单人沙发,玉籽转身从饮水机里接了一杯温热的水递给李女士,最后才坐在了李女士的身前。
李女士先是精神恍惚的哭了一会,正觉眼前模糊,玉籽适时地递纸巾,李女士这才发现玉籽从刚才就一直坐在自己的地面,她接过纸巾,插着脸的泪水问“请问您有什么事情吗?”
“请问您对容医生会带人来拍摄这件事情,是知情并且接受的吧。”
李女士点了点头“容医生跟我们沟通过,我和亚伦的父亲,也已经同意了。”
“那请问,我可以单独采访您一下吗?亚伦的治疗,会持续一会,我们就在这里进行采访,十几分钟就好。”李女士听了,有些茫然的抬头看了一眼墙的时钟,然后点了点头“好吧。”
“那先允许我做一下自我介绍,我叫做玉籽,是本次采访您的纪录片的导演。”说着,玉籽点头算是尊重。
李女士也点点头,说“我叫李茜茜,英文名字也叫作茜茜,是亚伦的母亲,亚伦是我的三个孩子里,最小的一个,今年二十一岁。他从出生开始,就患有心脏疾病,但是做了手术以后,慢慢的有所好转,直到一年多以前,他突然晕眩,就医后,就被诊断为肾衰竭,只有器官移植能够救他,他的心脏也急转直下,最后才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只能进行器官移植,做心脏移植,我们从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排队,一直期待他能够跟正常的孩子一样,可是祸不单行,心脏这边还没有眉目,就还需要一个器官。我的其他两个孩子已经成年,加我在内,我们都做过器官配型,但是都失败了。好在他的父亲,和他的匹配合格,就这样我们才走到了今天。”李女士简单的把整个事情的经过给玉籽说了一遍,玉籽此时把摄像机举着,一边拍摄一边采访,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也算是熟门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