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冷宫,路面越是荒凉,破碎的砖块没有修补,砖缝里竟然长出了齐膝的草也没有人打理,三人默默着心里正思绪烦乱,却听见前面有脚步声。抬眼看去还没有看到什么,便闻到一股臭味扑鼻而来,静嫔拿帕子掩着口鼻看了一眼,忙拉着宁言退到墙边,梅斯月亦反应过来,扯住宁言肩膀将她转面向墙。不多时几个太监越走越进,抬着什么东西,宁言要回头看,却被静嫔伸手阻拦住,正疑惑的看着静嫔的时候,梅斯月却按住静嫔的手,将宁言让出来,让她看了。
宁言看见四个小太监抬着一面架子,匆忙走着,待走到身边才看见竟然是抬着一个死人,却只草草用一卷破席盖着,一只手还漏在外面。宁言惊叫一声向后退时却腿软跌倒在地,静嫔蹲下挡住她的视线,直到那四个小太监走出老远拐了弯看不见了,宁言才愣愣的问:“那是谁?”
泽夏忖度道:“小主,如今的冷宫原名翠玉轩,是先皇时候一位小主的住所,因后来见罪于先皇,便命之终身幽静于此,后来再有被皇上厌弃之人,也都挪到这里来,方才的,想来便是那些人。”
“皇上,废弃的人,多吗?”听宁言的声音都有些抖了,泽夏忙道,“没有,如今皇上宽仁待下,除了今日的袁答应,没有其他的,袁答应这也是事出有因,这种事情就算是普通的男人也是不能忍耐的,何况是皇上呢?”
宁言正在愣神,前有院墙里头便传来了袁答应嘶哑的哭喊,宁言心里闷闷道:“会不会,会不会她真的是冤枉的?”
静嫔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梅斯月看着那朱红的院墙道:“即便是冤枉,如今已尘埃落定,又有谁在乎真相。”说着又看着宁言郑重道,“小言,素日我怕你看见,今日我却怕你没看见,如今你可看见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宁言愣愣的点了点头,心头更是闷闷难受,“姐姐,我们回去吧,你们叫我看,是想我知道这深宫生存不易,要多留心眼,我都知道的,我们回去吧,快回去吧,我,我都饿了。”
梅斯月和静嫔虽强打着精神,但也都被惊着了,见宁言这般模样,她们也小心的咽了慌张,点了点头。
恍恍惚惚的走在长街上,三人正待各自回寝宫,却见周公公领着两个小太监迎了上来,三人便住了脚。“给各位小主请安”,三人让起,“公公客气了”。
周公公又道,“小主叫奴才好找,奴才现下来,是为了传旨,今晚请宁贵人准备着侍寝。”
宁言心内惶惶还没有反应过来,听见叫自己,便应了一声没有再说话,周公公见了忖度着是今日袁答应一事让她受了惊吓,便道:“小主可是今日的事情吓着了,小主没有经历过自然害怕,只不过咱们皇上素来是仁君的,袁答应的事也是她咎由自取,小主如今圣眷正隆,想来日后也都是好日子。”
见宁言仍旧是讷讷的应了,静嫔便道,“辛苦公公跑一趟,妹妹今日精神是有些不好,休息片刻就好。”
周公公方说了些好话,才退去了,阮静箴和梅斯月直将宁言送回寝宫才回了自己的处所,宁言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由着摆布,坐在榻上发呆。
二人走出屋外,梅斯月不放心对泽夏道:“你是小言信任的,平日里我瞧着你对小言很是用心,今日她确实惊着了,若是到晚上还不好,你便寻个油头推了今日的侍寝也是好的,若是她这个样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怕有祸事。”
泽夏点点头应下,“若是小主晚上还是不好,奴婢便说小主受寒,不宜侍寝,不论有什么事情,奴婢都差人同两位小主回禀一声。”梅斯月点点头,“素来小言喜欢你,瞧着你确实有心了,”。至说着便同静嫔去了。
及至晚间凤鸾春恩车来接时,宁言神色稍好,只还是愣愣的不说话,泽夏云秋宽慰再三才上了凤鸾春恩车。
天气快要暗了下来,宫中一片寂静,凤鸾春恩车上的铜铃纷乱的响着,宁言的心却安静的沉寂着。她并不是不知道宫中危险,大约这么多年在家中过得太舒服,让她虽然明白世界有白有黑的道理,却总觉得这些黑同自己应该没有关系,以至于这些黑暗真的来到她身边的时候,胸口堵得慌。
上一次经历死亡,还是七岁的时候心爱的小猫被街上的野狗咬死,家中仆役们抢下小猫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宁言很想最后摸摸它,但是却不敢。母亲问要不要埋在院中,宁言也不敢,她实在是怕,它真的很喜欢小猫,可是对于死掉的小猫,却害怕的不敢看一眼。
那架子上的女人手指上还有一个枯萎的草指环,那是一个怎么样活生生的人,曾经也是喜欢先皇的女人,曾经大约也跟她一样坐过凤鸾春恩车,去过养心殿后殿,躺过那张床,和先皇做了同样的事情,可是如今却烟消云散,没有一个人记得她曾经存在,就如同她彻底消失了一般。
躺在勤政殿后殿床上的宁言,心里仍旧烦闷得紧,思绪乱糟糟的,恐惧化成了烦乱,踢蹬着被子蜷缩着,头要爆炸一般难受,她用力的抓着自己的脑袋,希望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都丢出去。
沉浸在自己感受的宁言,丝毫没有注意到皇上走了进来。皇上见她这个模样以为是袁答应之事吓到了,便轻轻坐下掀起她的双手,宁言一惊抬起头见是皇上,忙准备请安,刚做起身子被子却滑了下去,慌乱之中,皇上一把将她卷着被子抱在怀里。
“是不是今日吓着了?”
宁言的眼睛泛着红,抬眼看向皇上,犹犹豫豫道:“将来,将来会不会,会不会皇上也,不要我了?”
皇上瞧着她道:“你不用害怕,朕答应你,只要你不背叛朕,朕绝不负你。”
宁言点点头,心下仍是惴惴。
皇上叹口气道:“你,是觉得朕狠心吗?”
宁言小心的看了看皇上道:“我,没有,臣妾是觉得,袁答应不像坏人。”
皇上顿了顿道:“那,大约朕是坏人,拆散了她们。”
宁言忙解释道:“不是,我,臣妾不是那个意思,是,是她们,其实······”
越是慌乱越是说不清楚,皇上笑了笑,“不必解释,朕明白你的意思,此事,大约谁也没有错,只可惜,造化如此,既入宫了,她就该忠贞于朕,做出这等事情,朕能做的,就是不祸及她的家人了。”
宁言点点头,心里仿佛被一堆乱麻堵住了一般,皇上却搂着她躺下,“睡吧,朕今日乏得很。”
第二日,宁言回到清音阁不久,便携了云秋到了格凌轩,便看见原先袁答应住的屋子依然收拾出来,如同从没有人住过一般。梅斯月问道:“昨夜,可还好?”
宁言点点头,“皇上问我,是不是他狠心,他是坏人。”
梅斯月皱眉道:“你怎么说的?”
宁言仍旧有点呆呆的答道:“我说不是他错,他又说是他错,又说是造化弄人。”
梅斯月一时深思起来,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大抵是因为那个人有自己喜欢的某一个特性,这个特性或许是自己想要而不可得,或许是自己最引以为傲具有的特性。宁言最大的特性就是纯净简单,皇上喜欢她大抵也是因此,若是说起来,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皇上曾经也曾纯粹,只是如今觉得自己不纯粹了。
正想跟宁言说话时,却见小太监进来禀告,“周公公来了”,说着便看见周公公进来请安,跪道:“梅贵人吉祥,皇上宣梅贵人一同去勤政殿用午膳。”
梅斯月回头却见宁言还是有点木讷,便预备着回来再同她细聊。
到了勤政殿的时候,皇上正盘腿坐在榻上,见她来了,只是抬手示意她坐在对面,梅斯月便坐了下来,昌平见状便退了下去,一时间屋内只有皇上和梅斯月两个人。
“昨日,听说你们三个去了冷宫,所以言儿吓成那样。”
梅斯月点点头,皇上又问道:“言儿胆小,你为什么带她去冷宫?”
梅斯月低下眼帘道:“小言自己要去的,况且,小言太过单纯,我怕她在这宫中不懂得自保。”
皇上拨弄着手中的珠串,看着梅斯月道:“那你呢,你又为什么要去。”
梅斯月也看着皇上道:“听闻冷宫有风浪,臣妾去见识见识。”
皇上笑了,又看着梅斯月道:“昨日之事,你可觉得朕狠心。”
梅斯月也笑道:“真相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端看是谁选,虽然皇上还没有宠幸过袁答应,但她既然做了皇上的答应,就是皇上的女人,自然不该再与任何男人牵扯,皇上没有祸及她的母家,便是任君所为了。”
皇上忽然累了一般,叹了口气,“你在冷宫,可听见她喊冤。”
梅斯月淡淡道:“听见了,声嘶力竭。”
皇上听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方道:“若是朕错了,若是朕明知错还是做了,该如何。”
梅斯月听着这话,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袁答应之事疑窦是有的,皇上的决断之快,可以说是男人的尊严不愿久留,也可能是,不敢深究,她沉了沉心思道:“已经做了,便不是错,后边的事情,想办法按照自己的心意做,便是了。”
皇上看着她的眼睛,听着西洋钟的声音,心里不禁好奇又宽慰,这个女人,是如何感受到他的心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