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的是峭壁上的枯草,大火借着风势,迅速蔓延,顷刻间,半个山巅就被吞噬了。洞穴的禁制可以防住人,防住妖,却无法阻隔无情的水火,炽热的烈焰烧的岩石焦黑,火势并无半半点延缓,向一条蜿蜒的火龙,迅速向洞穴游去。
火焰的炙烤让洞**的温度越来越高,婴孩的啼哭和山羊的叫声延绵不绝。姑获鸟没有丝毫的犹豫,解了禁制冲进洞穴,她叼出一个襁褓,轻轻放在山下的草垛上,那受惊的孩子看到它便止住了哭泣,咯咯笑着,胖乎乎的小手轻拍它的羽毛。它轻啄了婴孩一口,又向山顶飞去,来回数次,火势更大了,它顶着高温的热浪,忍着刺鼻的浓烟,一次次飞进洞穴,眼见着熊熊烈火蔓延洞中,它却无能为力。
来不及了!它绝望地呐喊,看着石台上数个嚎嚎大哭的婴孩,张开了硕大的翅膀,将他们护在怀中,仍由烈火炙烤着它的躯干,燃烧着它的羽毛,焚毁着它的灵身......
“快!快救火!”玉藻叫喊着,便要往火场里冲,云翳拉住她,“山势陡峭,你要上去送死吗?!你也看到了,姑获鸟会把那些婴孩救出来的,我们要的不就是安然找到这些婴孩吗?”
“火是你命人放的?可是里面还有没有救出来的孩子呀!”
云翳没有否认,他命几个戍卫去照顾好山下的草垛积雪上的婴孩,其他人拿着原就预备好的木桶去山下的池塘打水,池塘里结了厚厚的冰,他们拼命用锤子砸冰面,剩下的人攀上峭壁铲土埋火,只有玉藻悄悄走到暗处......
天色阴沉下来,下起了瓢泼大雨,火势终于渐渐小了下来。
他们走进去,洞穴里充斥着浓郁的焦糊味,藤蔓、岩石皆被烧的漆黑,玉藻忐忑的睁眼,引入眼帘的,便是几乎被烧成焦炭的两只山羊,已怪异的姿势蜷缩在角落,似乎在诉说死前的惊惧。
云翳心下一个咯噔。
硕大的石台前,是一只被烧的漆黑的怪鸟,它展开双翅,已怪异的姿势覆盖着整个石台,戍卫轻轻一碰,它便化作烟雾飘散开去,烧黑的骨架散落在地上。它身下的几个婴孩安然无恙,此刻正顶着黑乎乎的脸颊,扑闪着眼睛打量着陌生的来人。
“戈皓......让他们都过来认领孩子吧。”不知是否感慨,云翳的语气有些发抖,他长长叹息了一声。
众人都散去了,独留玉藻和云翳,“我笃定此处是姑获鸟的老巢,可不知它施了什么法术,我无论如何都进不了洞穴,姑获鸟喜取人子养之以为子,我也是无计可施,才想赌一把。确是,我错了。”他走出去,背影苍凉而落寞,或许,他究竟是被打动了。
后来,玉藻同玉漓说起这个故事,“她那日应该是与狼妖厮杀受了伤,才几日不曾动手,尔后,才在那个洞穴口下了禁制,那些山羊必然也是她偷来喂养那些孩子的。无论她做了如何天理不容之事。她到底,还是一个母亲。”
受害人听闻找到了那些失踪的婴孩,陆陆续续便赶了过来,除了那个被狼妖残害的婴孩,其他的孩子,都由她舍命护了下来。其中几人只看了一眼就辨认出襁褓是自家娘子当初欢欢喜喜准备给自家孩儿用的,皆是泪流满面,千恩万谢地叩首。
不知是否张氏本就想着,有朝一日还回这些孩子,才让他们一直待在生母做的襁褓之中。
这份意外之喜让原本人心惶惶的江城又热闹了起来,他们张灯结彩,庆祝失子归来,没有人记得、没有人缅怀那些为产下孩子而逝去的美好女子。
湘莲平安产下了一个男婴,因脱了力,在床上睡了一个日夜方才醒转,只说是多亏了玉藻她才能平安生子,便要孩儿认玉藻做干娘,玉藻与刘昶都拗不过固执的湘莲也只好答应。忆起那些惊心动魄,湘莲也淡然了,终究都为母亲,她也十分同情张氏的遭遇,闻得张氏为救下火中那些婴孩,最终落得元神焚毁,灰飞烟灭,也觉哀叹,随后向众人道出那日张氏说的故事,不免又引来一场唏嘘。
云翳终究不忍,命杨巡检提问赵氏,原来赵氏之母笃信横死的母子不能葬在一处,有碍家世荣兴,故而将婴孩扔在了乱葬岗。可到底是亲生骨肉,赵氏不忍,还是偷偷寻了一处安葬。云翳只说母子不可分离,也算是全了张氏生前所愿。
无奈赵氏之母嫌晦气,张氏始终没能埋在赵家祖茔,只好葬在荒芜的崖青山上,还好,这儿地势高,可以看到大半个江城,也是她与那些婴孩日夜相伴的地方。
“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玉藻将赵秀才的诗作在张氏坟前烧毁,“生前不珍惜,死后悲戚戚,又有何意?”
“张氏大抵还是念着赵秀才的,以她的决绝,灭了赵氏满门也不过翻手之间。”云翳焚上一柱香,“听闻赵氏不日便要娶妻,希望他此番能怜取眼前人。”
雪止后的江城,数十个村庄被积雪覆盖,仿佛已经消失在雪海之中。没有炊烟、不见火气,就如同山上的岩石一样冰冷,她就安葬于此,整个城镇,罩着她的殓尸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