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杯子被一只沁凉的手夺了去。
“我替他喝。”跟手的温度同样凉的声音。
不等任何人反应,文礼端着酒仰头大口灌下,几滴金色的液体从嘴边溢出,顺着白皙的下巴一直流到脖颈,最后没入微敞的衣领郑
因为喝得急,放下酒杯后,文礼深喘了两口气,镜片后的眼色变得幽深。
连最不近人情的文医生都干了一杯,劝酒的同事便忘了褚弘秋那一茬,受宠若惊地应承几句,就转头跟别人喝去了。
穿透周遭的人声鼎沸,褚弘秋举目望着文礼,嘴唇轻轻张开,似有话想要出来,文礼淡扫他一眼,看向别处去。
吃得差不多了,文礼去柜台结账。
站在大排档门口,一行人吵吵嚷嚷,没喝尽兴,要换个地方接着喝。
文礼扔下一句:“我回酒店了。”便转身走了。
褚弘秋帮剩下几位同事打了两辆车,同司机交代好,这才离去。
苏市被一条宽阔的长河贯穿全城,大排档位于河边,沿河滨路步行十多分钟可以到达酒店。没一会儿,褚弘秋就看到前方那个熟悉的身影,但看起来似乎状态不太好。
文礼走了一段,感到头有点重,停下来,手肘撑在河边的围栏上休息。
“文医生,你还好吗?”褚弘秋快步跑过去。
路灯下,可以看到文礼细腻的额上覆了一层薄汗,他眉头微蹙,鼻间喷出温热的气息。褚弘秋心下思量,文医生分明也没有什么酒量,刚才空腹灌了一大杯酒,想来现在一定很难受。
文礼沉沉开口:“你走吧,不用管我。”
“我……”
褚弘秋不知该什么,干脆不了,拉过文礼的手臂环到自己肩上,他比文礼矮大半个头,刚好能撑住他。
“你干什么?”文礼想推却,怎奈脚下虚软无力,连站都不太能站稳。
褚弘秋执着道:“文医生,我扶你回去。”
同事四年,抛开救命恩人这件事,他们二人只不过是一杯咖啡的交情,何曾这样靠近过?
可此时此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晚如果不是文医生替自己喝下那杯酒,现在头昏脑涨的人就该是他了。就算文医生责怪他冒犯,他也不可能丢下他一个人在这深夜河边。
十几分钟的路程,走了快半时。好不容易一路半扛半拽,把文礼送入了酒店房间。
在玄关处,褚弘秋放开他,让他靠墙站着,然后犹豫起来。
要醉,文礼并没有真的喝醉,只是头脑有些昏沉,但他也确实不能像常人一样活动自如。褚弘秋犹豫应该要离开,还是留下来照顾他。
“文医生,你一个人可以吗?有没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他到底还是觉得自己不太方便进他房间。
文礼摘下眼镜随手扔到一边,堪堪抬起头来,因为酒精的关系,眼目略有发红,似簇簇火光。
他突然一步上前,褚弘秋惊得后退,后背撞在墙上,震得发疼。
文礼单手支在他耳侧,双目冷然俯视他:“谁让你帮我了?”
褚弘秋深感诧异,不知为什么,从先前就感觉,今晚文礼身上多了几分冷漠之外的情绪,那疏淡的神情下,隐隐透出一丝烦躁。
“你先替我挡了酒,我帮你是应该的。”他好言解释。
殊不知,文礼的眼中染上了更深的狠色:“因为我先帮了你,所以你才帮我?”口吻也越来越坚冷,喷着酒气咄咄相逼,“你每不辞辛劳给我冲咖啡,也是因为我救过你一命,所以才报答我?”
“不是这样的。”褚弘秋决口否认,嗓音坚定而淡然。
他确实承过他的恩情,也确实想要报答他,但这不是一切行为的动机。自己做的任何事,最根本的初衷,有着比报答更为重要的缘由。
文礼又伏低几许,鼻对鼻,眼对眼,狠狠地道:“那是怎样?”
褚弘秋目光不曾慌乱,从始至终沉静如水,他望着他,问:“文医生,你还记得我吗?”
没料想他会问这个问题,文礼惶然顿了片刻,答:“记得。”
“不,你还记得我吗?”一直以来,他都只有这一个问题想要问他。
“记得。”
褚弘秋一整晚都冷静从容的情绪忽然有了波动:“不是八年前,不是大街上,不是我心脏骤停你把我救回来。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
褚弘秋呆住了,他记得?是真的记得吗?怎么可能?
手机叮铃响了一声,有信息进来。
“你女朋友找你。”文礼淡淡道。
“我没有女朋友。”
一双柳叶般的眼挑起了波光,眼尾如画,褚弘秋轻笑了一声,似漫不经心,又似郑重其事地坦诚,清淡的声音在这狭窄的空间里响起。
“文医生,我不喜欢女人。”
时间在空气中凝固了,文礼一言不发,幽瞳里暗光浮浮沉沉,望进他春风化雨的眼中,像在仔细分辨并确认那几个字传达的意思。
他呼吸愈发加重,唇也因发热而呈现出绮丽的红润,伴着醉饶酒气,那张细致的脸庞埋下来,头一栽,重重地倒在褚弘秋肩膀上。
褚弘秋耗尽浑身力气,才勉强托起文礼高大的身躯。
这下酒劲上来,文礼是彻底昏睡过去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褚弘秋的身上,他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搬到床上去。
站在床边思考了两秒,褚弘秋去浴室拧了一条热毛巾,替文礼擦了脸,脖子和手。
他擦拭的动作如此专注又心翼翼,目光不敢旁落,脑子也一片空白。直到擦完,才敢抬眸寻向床上饶脸。
取下眼镜的文礼,像冰霜初融的早春一般,虽然沁寒仍未褪尽,但相较平日,已经疏朗缓和了不少。时下他睡得安宁,即使闭着眼,也掩不住骨子里的清雅。
褚弘秋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无礼,起身替他掖好被角,放了一杯水在床头,带上门出去了。
没有回自己房间,出了酒店,沿河慢慢走着。
好像方才自己也被酒气熏得有点醉,倚在河边吹了一会儿风,脑子才逐渐清醒起来。
记得?
他嘴角轻提,刚刚才知道,原来他不是回忆里孤单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