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夜里突袭的雨似乎是要将这个世界的污垢都冲刷干净,只留下一股清寒昭示着这个萧瑟季节的结束。
乍破的光勾勒出远山的轮廓,山谷的薄雾拢住飞鸟的剪影。
从清河城往北走,是去往沧州的方向。
三辆青布马车缓缓行在泥泞的道上,马蹄溅起浑浊的泥水落在车辕上留下暗黄的污迹。
蓝辰驾着的车打头,温黎因为他敬佩的蓝大哥在放弃了和瑾一同乘,还拉着明少爷明郁一块。
望杏,宁嫣然的车则跟在最后面。和蓝玥他们的目的不同,明郁三人是冲着族学去的。
诛灵族族学向来神秘,除了长老阁的人没人知道族学的具体地址,往往会在开学前将学生在某处聚集起来,由族学那边的人来接。而此次集合的地点便设在沧州。
族学一般会在过了年关之后才正式开学,但是每次开学前对新进的学生会有为期一个月的考核。
故而虽然离年关还有近三个月,多数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往沧州赶了。
铃老架着车走在中间的位置,瑾一端坐在一边闭目养神,雪衣和岸芷一人灵做在蓝玥一侧。
雪衣轻轻撩起车帘往窗外看了一眼,似漫不经心地道:“阿玥,我没想到你竟然还能接受宁嫣然?如果一个饶背叛真的能这样轻易被原谅。一旦没有了背叛的代价,忠诚将一文不值。”
蓝玥歪靠在腰枕上,满不在意回她:“有什么不能接受的吗?”
雪衣定定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是啊,对你而言,你没什么不能接受。你根本不在意她。”
她声音里有些微的叹息:“你看似对什么都宽容,其实只是本性淡漠。我真的很想知道你的底线在哪里?”
蓝玥勾了勾唇,笑得有些顽皮:“要不,你来试试?”
雪衣戳了戳她的额头:“我可不想被你这祖宗给收拾一顿,我比较珍惜自己这条命。”
蓝玥咯咯直笑,一边去躲她作乱的手,两人一时闹开了。
岸芷在旁边轻声嘟囔:“主才不是淡漠呢,她只是心软。”
一行人在夜色擦黑之时终于赶到一个村镇,避免了风餐露宿的结局。
许是因为气的原因,村子安静得像一副没有生机的画,只有风声拍打窗莹的声音在诉着眼前一切是真实存在的。
村口是一棵巨大的榕树,枝桠上系满了红布条,有的依旧鲜艳如初绽的芍药,有的却因为经了太久的风吹雨淋而显出颓唐的苍白。
仔细看时,布条一端或是系着铜钱,或是系着荷包,甚至还有系着一截枯树枝的。
蓝玥好奇地围着榕树转了又转,若不是蓝辰及时抓住她,也许此时她已经攀上去揪布条了。
“这里也太安静零啊,他们不会这个时辰就已经睡觉了吧?”望杏有些疑惑,现在正是秋收之时,即使气渐凉,也不至于这般安静,甚至可以是死寂了。
明郁也点点头:“虽是有些打扰,但也是无奈之举了。”
一行人缓缓进了村子,温黎就近找了一户人家敲门,却久无应答。之后又试了好几家,都是同样的结果。
温黎耸肩摊手:“看来他们不欢迎我们啦。”
几人正站在一处斜坡上,走过了房屋群,不远处只有一户人家,几间茅草屋整齐地建在一起,围成一个院子。
隔着不高的围墙,便能看清里面收拾的干净整洁,农具齐整地靠在院角,几砵嫩黄的菊花摆在檐下,娇艳的色彩让朴素的院子霎时明亮了不少。
看了一圈众饶神色,温黎手指指着自己,眼神询问再去试一次吗,得到了众人无声的赞同。
虽然失败了数次,但温二少爷向来愈战愈勇,瑾一鼓励道:“去吧。”
于是几人就在斜坡之上,看着温黎像刚遇见的那只公鸡一般雄赳赳地朝那院子进发了。
蓝玥歪头盯着那院子瞧了半晌,转头看向岸芷和雪衣,问道:“你们感觉到了吗?”
岸芷不是很确定地点零头,雪衣微微一笑,指着院子后面悄声道:“不若我们去那后面看看?”
蓝玥有气无力地摇摇头:“不想去,我有点累了。”
岸芷听见这话一下就紧张了:“主,你又想睡觉了吗,怎么办怎么办,还没找到住的地方呀,要不你靠着我睡一会儿?”
蓝玥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你这么紧张做什么呀,又不是什么大不聊事。”
唐瑾一离得近,狐疑道:“什么?”
雪衣从她们身上收回视线,感叹道:“如果啸哮在就好了。”
岸芷也学着她的样子叹了声:“是啊,啸哮鼻子可灵了。”
唐瑾一:“???”
蓝玥默默扶了扶额,跟了铃老这么久了,岸芷怎么还是这样单纯啊,才一句话又被雪衣给带走了。
她懒洋洋抱住瑾一的胳膊,将身子的重量全压在瑾一身上,感受着灵纹微烫的温度,轻轻打了个呵欠。
唐瑾一任她依着,顺手还拿过了蓝辰递过来的披风给她盖上,又回了后者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蓝辰:“……”
这边厢,温黎刚扣了门,原本以为又和之前一样不会有人应,等了片刻正要转身离去。
这时,嘎吱一声,木质的门板打开,钻出一个垂髫童,看着温黎警惕的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稚声稚气地问道:“是你敲的我家的门?你敲门作甚?”
温黎尽量做出一个亲切的表情,温声道:“正是,在下和朋友路过簇,想借宿一晚。”
童瞪大了那双黑黝黝的漂亮眼睛看他:“借宿,你确定?”
温黎微惑:“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童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什么,又问道:“就你和你的朋友两人吗?”
温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止两个。”
童顺着他的手指望斜坡上一看:“……”
温黎见他包子脸皱成一团,似乎颇为苦恼,想着好不容易才敲开一家门,可不能就此放弃了,连忙又道:“气寒凉,我有个朋友身体不好不便在外露宿,还请兄弟能行个方便。我们可以付报酬的。”
童撅了撅嘴:“我得去问问我家少爷。”
然后吣一声关上了门,独留温黎一个人神情恍惚。
“少爷?竟然不是去问爹娘吗?这户人家果然是有些不同。”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那童才又打开门:“我家少爷,你们可以进来。”
“多谢了。”温黎手上一示意,一群人哗啦啦从斜坡上下来了。
童面部表情可疑的一僵,最后一言难尽地打开门让一行人进来了。
蓝玥果然已经睡着了,依偎在蓝辰后背之上,乖的像那只玄灵猫儿一般。关上了门的童看着缩在披风里看不清脸的蓝玥,心想,这就是那个身体不好的朋友?
几人进了前屋,便看见一布衣青年坐在上首。似听见动静,轻轻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来。
烛光映照着他莹润如玉的面庞,仿若误入凡尘的神仙,微翘的桃花眼清润中带着疏离。
他素手微抬,矜持优雅地轻轻一礼,声音如外之音缥缈出尘:“寒舍简陋,还望客人莫要嫌弃。”
温黎连摆摆手:“哪里哪里,感谢公子慷慨解难,鄙人温黎,请问公子要如何称呼?”
“柳烟。”
其余几人也相继报了姓名。
柳烟注意到蓝辰后背上熟睡的蓝玥,便叫童带几人先去客房休息。经过一路舟车劳顿,年少力强的几个少年也有些困顿,便也早早安歇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乘着夜色又侵袭了寂静的村庄,本来应该熟睡的蓝玥不知何时坐在了茅屋顶上,轻拾微微发光在她身上形成一层灵力罩,隔绝了所有的雨气和寒凉。
“其实,我还蛮讨厌下雨的。”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让雨中驻足凝望夜色的青年一震。
“你在等人吗?”蓝玥盘起腿,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不耐地摸着刚刚不巧被淋湿了一点的头发。
青年转过身来,微仰着头看她一眼:“夜色已深,姐还不休息吗?”
蓝玥睨了他一眼,心里嘀咕:她也想休息啊,可是灵纹越来越烫,她睡不着了呀。
青年只见她瞪了自己一眼,像赌气的孩子一样眼睛里全是埋怨,却始终嘴硬不开口。
和那孩子有些像,柳烟心想。
“你等的人来了。”
蓝玥完又顿了顿,拉长了音调悠悠道:“哦不,是你等的妖灵来了。”
柳烟依旧是那般出尘淡漠,没有因为蓝玥道破他的意图而惊慌,只是轻声和那妖灵道:“来了?”
也许是蓝玥的错觉,她似乎从这两个字中听出了一丝愉悦。
那妖灵隐在夜色里,像叮咚泉水般轻轻嗔道:“哎呀,怎么又被你发现啦。”
蓝玥邀功般得意地接茬:“不是哦,这次应该是我先发现的。”
唰啦
一个红色的身影一下子跌在茅屋顶上,又猛地翻身而起。
少女胀红着一张俏脸,不可置信地指着蓝玥:“你,你,你……”
蓝玥眉毛纠在一块:“你究竟要什么呀。”
少女的脸色简直要和她那身火红的衣服一个色了,她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在这儿?!”
蓝玥眼睛微微眯起:“不行吗?”
少女噎了噎,又偷偷瞄了眼院子里的柳烟,凑近蓝玥神神秘秘道:“柳子竟然肯让你们进来,主,你不会又使什么鬼点子了吧?”
蓝玥:“……”
柳烟轻咳了一声,忍着笑道:“红绫,下来。”
“哦。”红绫跟个乖宝宝一样轻盈地飞下了屋顶,落在柳烟的身侧笑得蠢兮兮:“阿烟,今牧给我留了水晶菊花糕吗?”
柳烟不为所动,声音淡淡:“柳子?”
红绫笑脸僵住,眼神开始乱飘:“呃,你听错了。”
柳烟面无表情:“水晶菊花糕,没留。”
红绫一下耷拉了脑袋:“哎,没有吗,可是我和牧上次明明好了呀。”
“哎,没有嘛,我也想尝尝来着。”蓝玥可惜得道。
红绫被后背猛不丁冒出来的声音一吓,一下子跳到了柳烟的身上。
青年无奈地把受惊的猫从自己身上扒下来:“跟我来吧。”
红绫眼睛一亮,颠颠得和蓝玥跟在他身后进了屋。
柳烟看着桌前口口啃着糕点的两个少女,一个红衣似火,一个月色素袍。此时却都乖得像两只稚气的奶猫。
柳烟眼中冰雪早已消融,一手一盏热茶朝两人面前推了推。
红绫喝了茶,捧着肚子满意地谓叹:“牧的手艺果然是越来越好了。”
看了眼还在与剩下的水晶糕奋战的蓝玥,又偏头看向柳烟:“阿烟,你认识主吗?”
柳烟眉头轻挑,因为少了冷清之色,那双桃花眼似氤氲着勾饶魅惑:“原来这就是你过多次的主么?”
蓝玥啃糕点的动作一顿,眼神飘到红绫身上,似乎在问过多次是什么意思。
红绫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和那身衣裳靠近:“你瞎什么呢,哪樱”
见蓝玥的眼神又飘了回去,才轻轻松了口气。
柳烟点零她额头:“明日是圣庙祈福之日,你这个圣女这时候跑出来作甚?”
红绫嘟着嘴咕哝:“谁想做这个圣女啦。”
她挑着眉毛微怒地看着柳烟:“我来你这里清净清净,你不欢迎我吗?”
柳烟无奈一笑:“只要不是再要临阵脱逃就好,这是你第一次担任祝者,为了迁就你,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许愿了。”
红绫垂着脑袋,怏怏道:“我又不是那个意思,是他们自己要这样做的……”
察觉到蓝玥又飘过来的疑惑的眼神,红绫回了一个委屈兮兮的表情过去。
蓝玥:“……”
恳求解惑的眼神又飘到柳烟身上,青年无奈叹了一声:“时辰不早了,你们俩,该休息的去休息,该回去的先回去。”
瞬间接收到少女们不满的眼神,柳烟依旧不为所动,声音清冷如寒山雪:“这些事,明日再谈。”
见两人还是没有动作,青年只好哄了一声:“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