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上官沛柔都没受过什么苦楚,甭说罚跪了,就连一根手指头都未曾伤过。如今跪在这大殿之外,身体上的疼痛还是其次,最难捱的莫过于心理上的羞辱。虽然她坚持让上官严“舍车保帅”,但她仍要表现出痛彻心扉、大义灭亲的姿态,上官家族连累到她事小,让云敖猜疑她才事大。所以她要跪,跪到云敖心软!
上官严递了折子请求面圣,云敖准了,他要听听这老贼还要如何为他儿子辩白。
上官严端跪在大殿之中,没了往日的意气风发、趾高气昂,此刻仅余下谦卑维诺,云敖甚至觉得他一瞬间老了许多。
上官严叩首行礼道:“陛下,小儿胡作非为老臣事先当真不知啊!若知晓一二,定不会让他误入歧途,连累家族!他犯下滔天大罪,罪不可赦,老臣无意为其脱罪,但求陛下念在老臣一生效忠朝廷的份上,从轻发落吧!”
“太傅是想让朕如何从轻发落呢?”云敖冷冷的问道。
“要杀要剐,全凭陛下发落,老臣只恳求陛下莫要因上官安杰一人过错而累及上官家族,更不要迁怒于皇后娘娘,娘娘她是无辜的啊!”上官严高喊着不停的叩首,老泪却在无声无息间流了下来,天知道他说出此番话有多么的无奈和痛心。
云敖眯起眼睛看着不住的磕头的上官严,心里已明白,这老贼是想舍车保帅,不禁不屑的笑了笑,云淡风轻的说道:“这是自然,皇后久居深宫,怎会知道那么多外面的事,上官安杰通敌卖国,太傅你都不知道,她又怎会知道呢?毕竟夫妻一场,朕不会为难她的!上官家一向忠君爱国,朕也信得过,不会因此事迁怒于上官家。”云敖观察着上官严的反应,慢慢的说道:“一人做事一人当,至于上官安杰嘛……便凌迟处死,枭首示众吧!”
云敖清楚的看到上官严的身子猛地一抖,伏在地上久久不动,半晌他才哽咽的说道:“多谢陛下隆恩!”
上官严保住了上官家族,对得起列祖列宗,自然是保不住上官安杰了,可是却没办法让他死个痛快,甚至连具全尸都不得。身为一家之主,也许他是合格的,但身为一个父亲,他愧疚不已,泪不住的流淌下来,匆匆谢恩叩首后,便退出了书房。
走出大殿,看到上官沛柔仍跪在殿前,上官严不想再多说什么,抹了把眼泪,深吸了一口气,复又挂上了以往正一品太傅的气势,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似万千刀刃心中划过他也能笑看风云。
云敖待上官严离去后,才踱步从殿内走出来。上官沛柔看到云敖的那一刻,眼神中方才有了神采,委屈又娇弱的喊了句:“陛下……”
“无需多言,裁断已定,朕不会因一人之罪而祸及无辜,皇后回自己宫中去吧。”
冷漠的表情,冷漠的眼神,冷漠的话语,如一把把利刃插入上官沛柔的心中。她并未奢求云敖立时不再生气,可是她跪了如此久,他却连一句安慰的话语都没有,一派公事公办的作风。上官安杰闯下大祸,她亦是害怕委屈的啊!可是他却无丝毫温柔,看着他转身走回殿中,再没回过头,她的心都凉了。
福顺察言观色,过来劝说道:“皇后娘娘快些回宫去吧,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诸事繁杂才会如此情绪不佳,娘娘莫要此时忤逆陛下。”
上官沛柔愣愣的看着殿内,早已不见了云敖的身影,她呢喃道:“陛下如何决断的?”
福顺叹了口气,轻声道:“上官安杰凌迟处死,枭首示众。”
上官沛柔微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挣扎着慢慢站了起来,在黄嬷嬷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向锦月殿的方向走去。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即便荆棘丛生,即便血肉模糊,她也要咬着牙喝着血走下去……
夜深了,柳莞心正睡得香甜,忽觉身后有人轻轻将她拥入了怀中,正想翻身,却听身后传来云敖疲惫的声音:“别动,朕累了,就让朕这样抱一会吧。”云敖将脸埋在她的颈间,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已觉安心。
柳莞心轻叹一声,伸手握住云敖的手,放在她的肚腹上轻轻摩挲。
云敖沉声道:“上官安杰被判了凌迟。”
“嗯。”
“朕并未迁怒上官家。”
“嗯。”
良久的沉默,柳莞心以为云敖睡着了,想要起身替他盖好被子时,云敖的声音又响起:“若你想,可在行刑前去趟天牢,了你未了之事,报你未报之仇。”
柳莞心一愣,心中不知作何滋味。她未再应声,只轻轻的将云丝被盖在云敖的身上,轻声哄道:“陛下累了,不要再想那许多事了。”说完便轻轻拍打着云敖,哄他安睡。
云敖又往柳莞心的身上拱了拱,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没一会儿便沉沉的睡着了,只要在她的身边,他总是放松的安心的。
柳莞心一边拍打着云敖,一边望向窗外,今夜看不到月亮,风刮着院中的梧桐树沙沙作响,夏天快来了吧……
柳莞心还未想明白如何做时,天牢便传来了消息,季文鹤求见桃灼皇妃。
“本宫还未找他算账,他竟自己找上门来!”柳莞心略带阴冷的说道。
“那娘娘可要见吗?”绿荷为柳莞心梳着头,轻声问道。
柳莞心未置可否,待梳妆妥当后,从妆匣屉子里拿出一只凤冠步摇,斜斜的插入发髻中,淡淡的说道:“该了的事总归还是要了的。”
大内天牢中。
这是柳莞心第二次来到这里,第一次还是当初来看秦忠的时候。还是印象中的暗无天日,潮湿发霉的味道充斥着鼻腔,柳莞心不禁皱了皱眉头。领路的狱吏弓着腰,掌着灯,一脸的谄媚奉承,悉心的叮嘱她小心脚下,看柳莞心皱起的眉头,立马笑着轻声说道:“这大内天牢本不该是娘娘来的地方啊,环境差空气差,娘娘有什么话问完了就抓紧出来吧,您这身怀六甲,万一有个什么闪失,奴才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绿荷从袖口处掏了几些碎银子出来,递到狱吏的手中,说道:“有劳大人了,我家娘娘说完了话就走,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狱吏笑得一张脸都快缩成了一团,将手中的银两神不知鬼不觉的塞进了腰间,讨好的说道:“姑姑说笑了,不麻烦不麻烦!娘娘注意安全就好!”
狱吏引着柳莞心来到一处牢笼前,看着里面污秽不堪的那个勉强称之为“人”的东西,皱了皱眉。
上官安杰听到响动,抬眼看向柳莞心,待看清后,却依然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上官公子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柳莞心面无表情的说道。
“本小爷怎样都轮不到你个贱人说三道四。”上官安杰依然死鸭子嘴硬的还击着。
柳莞心实在也懒得跟一个将死之人多费口舌,点了点头说道:“很好,希望上官公子来日被当街凌迟时还有今日此等气魄。”
听到“凌迟”二字,上官安杰也禁不住抖了一抖,却仍不服软的硬着脖颈死扛道:“你个贱人莫要想唬住本小爷!我长姐是当今皇后,我父亲是正一品太傅!皇上岂敢杀我!”
柳莞心不屑的嗤笑一声,说道:“上官公子怕是忘了自己犯的可是通敌卖国的逆天大罪,即便你爹是天王老子也没用!”
上官安杰此时才露出一抹惊慌失措的神色,喃喃的说道:“不可能!不可能!”
柳莞心满意的欣赏着上官安杰的表情,笑着说道:“上官公子如今沦为阶下囚,是否也能体会到曾经你羞辱折磨的人临死前的恐惧了?”说着,她的眼神变得冰冷而凌厉,愤恨的说道:“你这样的人就不该存活于这世间,每每看到你都让本宫感到无比的恶心!”
柳莞心轻声唤道:“绿荷。”
绿荷拿过狱吏手中的钥匙,打开了牢笼的大门,利落的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慢慢向上官安杰走去。
上官安杰吓破了胆,嚎叫道:“你敢私自处决朝廷命官!”
“谁说本宫要处决你了?本宫还要看你如何被凌迟呢!”柳莞心调笑道。
一旁的狱吏怕惹事,轻声劝道:“娘娘啊,他是朝廷重犯,万不能私下处决啊,如若交不出人来,奴才可要吃不了兜着走的。”
“大人不必惊慌,本宫只是想让他吃些苦头罢了。”柳莞心温和的说道,边说边从腰间掏出一块玉佩:“大人可认得这个?”
狱吏借着手中的灯笼看清了柳莞心手中拿着的便是云敖曾经随身的玉佩,后在北辰山时赠予了柳莞心,狱吏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叩拜道:“哎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人起来吧,今夜之事是陛下应允的,不会给大人惹麻烦。”柳莞心看向绿荷,淡然的说道:“把他的手指头断了。”
绿荷手起刀落,干净利索,上官安杰还未反应过来,九根手指头便已落在了眼前。他大睁着双眼,嘶吼着满地打滚,所谓十指连心,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柳莞心看着痛不欲生的上官安杰,满意的笑了笑,便转头冲目瞪口呆的狱吏温柔的说了句:“下一个。”
狱吏哪敢怠慢,连滚带爬的起身引着柳莞心朝另一边走去。此刻笑面如花的柳莞心可比凶神恶煞的阎罗可怕多了,狱吏不禁冷汗连连。
柳莞心站在牢笼前,看着里面蜷缩在草堆上的人,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她万万不敢认这就是当初才华横溢的一介书生,后成为孔家的乘龙快婿,顺风顺水,扶摇直上的季文鹤。如今的他早已没了当初意气风发的模样,头发散乱,潦倒颓废,一张脸泛着灰白色,恰如将死之人。
柳莞心深吸一口气,轻声问道:“你要见本宫?”
蜷缩着的身影抖了抖,定定的看向柳莞心,半天才慢慢的有了反应。季文鹤艰难的爬起来,慢慢的走到牢笼跟前,双眼一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柳莞心,脸上露出一抹笑容,说道:“当真是不一样了,曾经的艺妓如今已经贵为娘娘。”又看眼柳莞心挺起的肚子,嗤笑一声说道:“想必有朝一日也能母凭子贵了。”
“本宫今日前来,不是为了听你说这些废话的。”柳莞心冷冷的说。
季文鹤看着柳莞心的目光也慢慢变得阴冷,愤恨的说道:“你为何总与我过不去,如今将我逼到这步田地,你可满意了?”
柳莞心看着季文鹤,觉得甚是可笑,冷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本宫何时与你为难过?又何时逼过你?你走到今天这一步,完全是因为你自己人心不足,欲求不满!有了名便想求利,有了利便想夺权,永远不知满足!”
季文鹤呆愣的看着柳莞心,喃喃的说道:“世人不都是如此吗?我又有什么错?”
“是啊,有因必有果,你选择的路走到了今天这个境地。”柳莞心环顾着这间小小的阴暗潮湿的牢笼,淡淡的说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做过的事付出代价,这是天道!”说完冲季文鹤灿烂的笑了。
季文鹤被柳莞心这抹明艳坦然的笑刺痛了心,他知道,她一直都在等这一天,等他自掘坟墓的这一天。果然,就像柳莞心曾经说过的,她让他付出了代价,至死方休!柳莞心说的不错,是他自己一步一步的将自己送上了绝路,怨不得任何人。但他真的不甘心,寒窗苦读十几载也比不过出身名门的世家公子,他只不过是想为自己争一份锦绣前程,又有什么错呢?事到如今,做过的事他都不曾后悔过,唯一愧对的仅有一个人,那个全心全意爱着他,他却辜负了的人。
柳莞心瞥了眼季文鹤,再不想多言,转身在绿荷的搀扶下便慢慢的向外走去。
季文鹤抓着牢笼的栏杆急切的喊道:“雪姬,我已到了绝路,只求你一件事,求你告诉我南琴葬在哪里。”
柳莞心慢慢停住了脚步,并未转身,面色阴沉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言语。
季文鹤跪下来苦苦哀求道:“雪姬我求求你!临死前我只有这一个心愿,我求你了!”说完便不停的磕头,额头撞击着大牢的地砖,在空荡的地下阵阵回响。
柳莞心想起南琴的面容,一张俏丽明媚如艳阳的脸,曾笑着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不禁泪在眼眶中打转,冷冷的说道:“即便你死了,也换不回她了,我说过,你此生都别想知道。”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大牢。
季文鹤双手抓着牢笼的栏杆,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再也抑制不住。
走出天牢,柳莞心仰头看向明媚的阳光,轻轻闭上双眸,一滴泪顺着脸颊缓缓落下……
雪姬莞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