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笑着喝了口茶水,又喝了口酒,微微一笑道:“无亡矢遗镞之费,而下诸侯已困矣。於是从散,争割地而赂秦。秦有馀力而制其敝,追亡逐北,伏尸百万,流血漂橹因利乘便,宰割下,分裂河山,强国请服,弱国入朝。施及孝文王、庄襄王,享国日浅,国家无事。
及至始皇,奋六世之馀烈,振长策而驭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执捶拊以鞭笞下,威振四海,南取百越之地以为桂林、象郡百越之君,首系颈,委命下吏乃使蒙恬北长城而守藩篱,却匈奴七百馀里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士不敢弯而报怨。於是废先王之道,焚百家之言,以愚黔首堕名城,杀豪俊,收下之兵,聚之咸阳,销锋,铸以为金人十二,以弱下之民。然後践华为城,因河为池,据亿丈之城,临不测之渊以固。良将劲弩,守要害之处信臣精卒,陈兵而谁何?下已定,秦王之心,自以为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子孙帝王万世之业也。
始皇既没,馀威震於殊俗。然而陈涉,牖绳枢之子,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才能不及中人,非有仲尼、墨翟之贤,陶朱、猗顿之富,蹑足行伍之间,而倔起阡陌之中,率罢散之卒,将数百之众,转而攻秦斩木为兵,揭竿为旗,下云集而响应,嬴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
且夫下非弱也,雍州之地,肴函之固,自若也陈涉之位,非尊於齐、楚、燕、赵韩、魏、宋、卫、中山之君也锄棘矜,非於钩戟长铩也谪戍之众,非沆於九国之师也深谋远虑,行军用兵之道,非及曩时之士也然而成败异变,功业相反也。试使山东之国,与陈涉度长大,比权量力,则不可同年而语矣然秦以区区之地,致万乘之权,招八州而朝同列,百有馀年矣然後以六合为家,肴函为宫,一夫作难而七庙堕,身死人手,为下笑者,何也?仁义不施,而攻守之势异也。
曹错论贵粟疏圣王在上,而民不冻饥者,非能耕而食之,织而衣之也,为开其资财之道也。故尧禹有九年之水,汤有七年之旱,而国无捐瘠者,以畜积多,而备先具也。今海内为一,土地人民之众,不避汤禹,加以无灾数年之水旱,而畜积未及者何也?地有遗利,民有馀力,生谷之土未尽垦,山泽之利未尽出也,游食之民未尽遍农也。
民贫则奸邪生。贫生於不足,不足生於不农,不农则不地着不地着则离乡轻家,民鸟兽。虽有高城深池,严法重,犹不能禁也。夫寒之於衣,不待轻饥不得食则饥,终岁不制衣则寒。夫腹饥不得食,肤寒不得衣,虽慈母不能保其子居安能以有其民哉?明主知其然也,故务民於农桑,薄俺敛,广畜积,以实仓廪,备水旱故民可得而有也。
民者,在上所以牧之趋利如水走下,四方无择也。夫珠玉金银,饥火可食,寒不可衣,然而众贵之者,以上用之故也。其为物轻微易藏,在於把握,可以周海内而无饥寒之患。北令臣轻背其主,而民易去其乡,盗贼有所劝,亡逃者得轻资也。粟米布帛生於地,长时,聚於市,非可一日成也。数石之重,中人弗胜,不为奸邪所利,旦弗得而饥寒至。是故明君贵五谷而贱金玉。
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春耕,夏耘,秋获,冬藏,伐薪樵,治官府,给徭役,春不得避风尘,夏不得避暑热,秋不得避阴雨,冬不得避寒冻: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又私自送往迎来,吊死问疾,养孤长幼在其郑勤苦如此,尚复被水旱之灾,急征暴赋,赋敛不时,朝今而暮当具。有者,半价而卖无者,取倍称之息於是有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矣!而商贾大者积贮倍息,者坐列贩卖,操其奇嬴,日游都市,乘上之急,所卖必倍。故其男不耕耘,女不蚕织衣必文采,食必粱肉无农夫之苦,有仟伯之得。因其富厚,交通王侯,力过吏势以利相倾,千里游遨,冠盖相望,乘坚策肥,履丝曳缟。此商人所以兼并农人,农人所以流亡者也。
今法律贱商人,商人已富贵矣尊农夫,农夫已贫贱矣。故俗之所贵,主之所贱也吏之所卑,法之所尊也。上下相反,好恶乖迕,而欲国富法立,不可得也。
方今之务,莫若使民务农而已矣。欲民务农,在於贵粟。贵粟之道,在於使民以粟为赏罚。今募下入粟县官,得以拜爵,得以除罪如此,富人有爵,农民有钱,粟有所渫。夫能入粟以受爵,皆有馀者也。取於有馀,以供上用,则贫民之赋可损所谓损有馀,补不足,令出而民利者也。顺於民心,所补者叁:一曰主用足二曰民赋少叁曰劝农功。
今令民大车骑马匹者,复卒叁人。车骑者,下武备也,故为复卒。神农之教曰:“有石城十仞,汤池百步,带甲百万,而无粟,弗能守也。”以是观之,粟者,王者大用,政之本务。令民入粟受爵,至五大夫以上,乃复一人耳,此其与骑马之功相去远矣。
爵者,上之所擅,出於口而无穷粟者,民之所种,生於地而不乏。夫得高爵与免罪,人之所甚欲也。使下人入粟於边,以受爵免罪,不过叁岁,塞下之粟必多矣。
长门赋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笔兮,交得意而相亲。伊予志之慢愚兮,怀真悫之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
廓独潜而专精兮,飘飘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闰兮,举帷幄之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胁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郑
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於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栌兮,委参差以糠梁。时彷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以哀号兮,孤雌於枯杨。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於空堂。
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按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履起而彷徨。榆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香。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於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马援戒兄子严敦书
援兄子严、敦,并喜讥议,而通轻侠客。援前在交趾,还书诫之日:“吾欲汝曹闻人过失,如闻父母之名:耳可得闻,口不可得言也。好论议人长短,妄是非正法,此吾所大恶也宁死,不愿闻子孙有此行也。汝曹知吾恶之甚矣,所以复言者,施衿结,申父母之戒,欲使汝曹不忘之耳!”
“龙伯高敦厚周慎,口无择言,谦约节俭,廉公有威。吾爱之重之,愿汝曹效之。杜季良豪侠好义,忧人之忧,乐人之乐,清浊无所失。父丧致客,数郡毕至。吾爱之重之,不愿汝曹效也。效伯高不得,犹为谨敕之士,所谓刻鹄不成,尚类者也。效季良不得,陷为下轻薄子,所谓画虎不成,反类狗者也。讫今季良尚未可知,郡将下车辄切齿,州郡以为言,吾常为寒心,是以不愿子孙效也。”
苏武传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为郎,稍迁,至移中厩监。时汉连伐胡,数通使相窥观。匈奴留汉使郭吉、路充国等前後十馀辈,匈奴使来,汉亦留之相当。汉元年,且侯单于初立,恐汉袭之。乃曰:“汉子,我丈人行也。”尽遍汉使路充国等。武帝嘉其义,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节送匈奴使留在汉者,因厚赂单于,答其善意。
武与副中郎将张胜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馀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遗单于单于益骄,非汉所望也。方欲发使送武等,会缑王与长水虞常等谋反匈奴郑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与昆邪王俱降汉,後随浞野侯没胡中,及卫律所将降者,阴相与谋,劫单于母阏氏归汉。会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汉时,素与副张胜相知,私候胜曰:“闻汉子甚怨卫律,常能为汉伏弩射杀之,吾母与弟在汉,幸蒙其赏赐。”张胜许之,以货物与常。後月馀,单于出猎,独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馀人欲发,其一人夜亡告之。单于子弟发兵与战,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单于使卫律治其事。张胜闻之,恐前语发,以状语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见犯乃死,重负国!”欲自杀,胜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张胜。单于怒,召诸贵人议,欲杀汉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谋单于,何以复加?宜皆降之。”单于使卫律召武受辞。武谓惠等:“屈节辱命,虽生何面目以归汉?”引佩刀自刺。卫律惊,自抱持武。驰召医,凿地为坎,置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气绝,半日复息。惠等哭,舆归营。单于壮其节,朝夕遣人候问武,而收系张胜。
武益愈。单于使使晓武,会论虞常,欲因此时降武。剑斩虞常已,律曰:“汉使张胜谋杀单于近臣,当死单于募降者,赦罪。”举剑欲击之,胜请降。律谓武曰:“副有罪,当相坐。”武曰:“本无谋,又非亲属,何谓相坐。复举剑拟之。武不动。律曰:“苏君,律前负汉归匈奴,幸蒙大恩,赐号称王,拥众数万,马畜弥山,富贵如此。苏君今日降,明日复然。空以身膏草野,谁复知之?”武不应。律曰:“君因我降,与君为兄弟今不听吾计,後虽复欲见我,尚可得乎?”武骂律曰:“女为人臣子,不顾恩义,畔主背亲,为降虏於蛮夷,何以女为见?且单于信女,使决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斗两主观祸败。南越杀汉使者,屠为九郡宛王杀汉使者,头县北阙朝鲜杀汉使者,即时诛灭。独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两国相攻,匈奴之祸,从我始矣!”律知武终不可胁,白单于。单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绝不饮食。雨雪。武卧,雪与旃毛并咽之,数日不死。匈奴以为神,乃徙武北海上无人处,使牧羝。“羝乳,拿归。”别其官属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野鼠去实而食之。仗汉节牧羊,卧起操持,节旄尽落。积五、六年,单于弟於王弋射海上。武能网纺缴,檠弓弩於王爱之,给其衣食。叁岁馀,王病,赐武马畜、服匿、穹庐。王死後,人众徙去。其冬,丁令盗武牛羊,武复穷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