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菊有芳,清漏长。
池羲光与林憬还说着话,暗中偷偷瞄几眼,打量着端茶倒水的盈持。
这丫头虽然黑,可在灯光下看着却不那么明显了,瞧着竟有几分秀气,等大些长开了兴许会更耐看……且这进退有度,举止端婉……
啧,他以前怎么没瞧出来?
再思及盈持那晚的霓裳羽衣舞,池羲光竟生出自己被人骗走了一件东西的感觉,心下有种奇怪的说不出的懊恼。
若非司徒兰夜再三暗示,他都没看出来林憬还与这黑丫头已经勾搭上了。
不行,话不能说开,说开了,就等于泼出去的水,日后万一想要改口,可就难了。
然而再又转念:我一个大家公子,尚书府嫡出的爷们,还稀罕一个又黑又小的粗使丫头?
说出去好没面子!
等盈持退下,池羲光摇了两下扇子,觉得风有些凉意,又一把收了,强颜欢笑地对林憬还道:“林二,你怎么不早说,对不住啊,我并不知道你和她……”
林憬还无声地瞅了下池羲光那惆怅的眼,心道:舍不得?想哭是不是?我不会借肩膀给你的。
池羲光方才那种踟蹰游移、举棋不定全在林憬还眼里。
“她如今还小,我原觉得过早嚷嚷出来,会惹人闲言碎语议论,让她为难。眼下你既已经知道了,我也不瞒你,就老着脸皮正经向你讨了她,日后我寻好的还你这人情就是了——只是,先别在外头说。”
“哈哈哈,林二,你真是、细致体贴啊!”池羲光虽然笑着,心头却更加震惊,同时狐疑与失落在陡然之间暴增。
清了清嗓子,池羲光忍不住问:“你看中她什么了?”
烛火随风一颤,林憬还的目光有瞬间的黯然:“不过是想起早年家姐无端挨过的罚,眼下瞧着这丫头也怪心疼的。”
池羲光恍然失笑,倒是他想多了……
接下来闲话一番之后,池羲光摇摇扇子,心无挂碍地走了。
林憬还望着他步履轻快的背影,笑了。
“你们不倦么?胡侃也能到这个时辰。”
盈持跟随恭送至院门外,立在林憬还身后,瞅了眼池羲光越走越远的身影,最后小厮打着的灯笼消失在一片漆黑的月洞门外,只余天际淡月朦胧。
池老夫人的四七已过,五七将至,府中上下忙得不可开交。
池家在上京面子极大,往来上祭者纷纷不绝,且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池家又是大族,亲眷多得有时连本家人都会记错,有些半生不熟的面孔忽然冒出来,甚至连名字都叫不上来。
池羲光被拖在池嘉行身边,从早到晚不得休歇,林憬还也跟着帮忙应酬接待,有时池家几个庶子都靠后了。
回屋后,林憬还也不进自己房间,又在圈椅里落了坐,将方才池羲光问的话给盈持转述了一遍。
盈持听罢,脑子里“嗡”地一声,登时面皮紫涨、匪夷所思地冲着林憬还道:“什么?你再说一遍!”
声音略高,划破一室寂静。
不料林憬还手指放在唇上,比出一个“嘘”的手势。
盈持想将他的爪子拍下来!
林憬还自然不会蠢到真的再给她复述:“你放心,你的心思我晓得,不会让你做通房丫头或是侍妾屈居人下的。我本想到时候将身契还你,你便能得自由之身,那时去留自然由你自己说了算。”
让盈持做小,他还真不敢。
哪家主母屋里有这等性子的妾侍,一定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地位不保是迟早的事。
只见盈持没好气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凭我自己就不能得自由了?只是时候未到而已!这么一来,日后我怎么办?我还能到哪里去?我的名声要不要了?!”
名节对死而复生的盈持来讲,已经并非位列首要的注重了。
但盈持仍然无法绕过的是,名节如同女子的影子,但凡有什么重要的环节需要被考量,人家会先看你的影子正不正!
日后她要进宫去做女官,往慈宁宫服侍太后,守在太后和皇兄身边,守在亲人的身边!
可一旦名节受损,那麻烦不要太多,她会永远被阻挡在宫门之外的。
这突然杀出横生的枝节,让盈持始料未及!
一着失算啊!
盈持头疼地望着“好心办坏事”的林憬还,咬牙切齿。
“不会让我做小?!”她不由得冷笑,“呵呵~,呵呵~”
眼瞧着盈持一双眸子黑亮得惊人,两颊气鼓鼓地,怕是已在盛怒的边缘,林憬还忙声气和软地道:“你心气高我是晓得的。”
“那冷三姑娘怎么办?你们两家三媒六证都快走完了吧!”
所以说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
“这件事情我会处理好的,你无需忧虑。”
忧虑个鬼啊!
“你把那些话收回去!统统收回去!”盈持气昏了头。
然而林憬还却再清醒不过,完全没有被盈持的意思左右,他淡定地问:“日后拿到你的身契,放你,还是不放?”
轻悠悠的一句话,让盈持猛地傻眼,垂着双手无措地立在当地,眸子冻住了般怔怔地望着他。
帘幕低垂,更漏声声,墙脚寒蛩细鸣,在这飞尘落尽、宁静空阔的夜晚,听来尤其令人心情低落,沮丧也被拉长。
林憬还低头看着盈持,她像团火,周身笼罩着一层光晕,如同困在笼中的小兽,他眨了眨清绝的眼睛,嗯,这个时候不想死的话,他还是忍着不要笑出来为妙。
在短暂地对峙之后,盈持不服气地转身,气咻咻地在榻上躺下,被子呼啦盖住脑袋:哼~来日方长,走着瞧!
林憬还觉得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再多说什么了,随手在桌上拿了个青桔子剥开,屋子里很快弥漫出酸甜又微微清苦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