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春树如盖。
软风徐徐拂动裙摆,一架秋千在树间高低起落。
往前,淡金色的阳光打在身上,向后则是阴凉的树荫。
薄汗渐渐打湿了轻衣,盈持心事重重,只感觉一阵热一阵寒,手心又出了汗,腻腻地,难免有些烦躁。
“差不多得了,下来,别又累着了。”
林憬还轻叹一声,他立在后窗内,手中的书卷搁在窗台上,已瞧了她多时。
秋千渐渐停下,转眼就见盈持回到屋里,卷着袖子盥了脸与手。
林憬还接过她擦脸了手巾,不动声色地递上一把芍药花。
不料盈持想也不想便伸手接过,口中笑问:“不知林二爷有何吩咐?”
“送你的。”
等待差事的盈持错愕地一笑,倏地低头,只见手中芍药开得正当时,红红粉粉娇艳欲滴。
她的头亸了半晌。
林憬还只瞅到一对丫髻,还以为她羞涩了,便多少有些好笑,然更不免暗暗吃惊。
今日恰是三月初三、上巳日。
溱洧涣涣,士女相谑,赠以勺药。
少年少女若有了意中人,在这一日送出兰草或是芍药花,对方自然心领神会,不消赘言。
只这风俗失传已久,唯有诗书上记载下来。
可她似乎连这个都懂?!
却见盈持垂着脸,转身往外间走去,取了做蜜枣用的钵头汲了清水,将芍药插在里头。
“林二爷,我无兰草送你。”说着抬起脸来,羸弱地笑了笑。
听她那样说,林憬还的心缓缓沉了下去。
自落水之后,盈持的风寒断断续续养了近两个月,直到如今才算痊愈了。
冬去春来,她的皮肤竟然白净了不少,虽不及牛乳,却也如细瓷光洁,教人忍不住想掐一把。
个头也长了高些,只是又瘦了一圈,穿着蜜合色的夹衣,鹅黄的裙子,人还是袅袅婷婷,弱不禁风的样子。
再那样苍白地一笑,教人无论如何都硬不起心肠去勉强她。
林憬还什么都没有问,默然抬脚往外走去。
盈持立在桌边,屏息敛气地瞅着林憬还,可那抹清挺的背影依旧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
沮丧地坐到椅子里,盈持想不通到底哪里出了错。
眼下形势比人强,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前世江四太太这招绕指柔地一笑几乎百试不爽,可现如今她依葫芦画瓢借来用用,却不灵了?!
盈持拍拍脑袋,最后得出的结论十分无奈:所谓美人根骨,她、没、有!
死心地长叹一声,盈持的目光回到钵里的芍药花上头。
虽曾两世贵为长公主,说来却苍凉,从没有人送她花束,更遑论如此风情万种的芍药花,又是在这样潋滟明媚的日子里。
原来当丫鬟竟有这么好的待遇,盈持万万想不到。
……
发了会呆,盈持跑去窗下,坐在榻上翻书,却久久不曾翻过一页。
接下来事关重大,指挥使大人您可绝不能撂挑子啊!
……
深夜,池府正房大院。
大书房。
“哗啦~”,桌子被掀翻的声音。
“滚!滚!滚!统统给我滚出去——咳咳咳……”
以何管事为首,几个管事吓得满地打滚地冲出了大书房。
池嘉行这几日着急上火,牙疼得想打人,舌头上还生了口疮,吃什么都不得味。
“老爷,您想想法子,想想法子啊,呜呜呜……”
池夫人望着笔墨纸砚满地狼藉,吓得怔了怔,又禁不住拿罗帕掩面哭了起来:“我的心肝到底在哪里呀,都快半个月了!老太太若还在,也定要着急心疼坏了。”
“祖宗!你就别哭了好不好?”池嘉行一身素服纱袍,紧锁着眉头,这几日方脸都愁成了锅铲状。
见池夫人仍哭个不休,池嘉行觉得把老婆扔出去似乎不妥,当下只得耐住性子跟她讲道理,“你让老太太在天之灵好好安息,别再提老太太了,成不?”
老太太已经作古,能帮得上忙吗?!
女人就是女人!
池嘉行叹了声气,烦恼地摇了摇头,又立起两只大眼来:“人呢?都死光了?”
门外期期艾艾地进来两个小厮,扑通就跪:“老爷有何吩咐?”
“把小姐们都叫来,扶太太回房歇着去,太太身子要紧!快去快去!”
“小的们遵命。”两个小厮飞快地爬起来,撒腿往里头递消息去了。
不久来了一堆姑娘丫鬟,又哭又笑,哄了池夫人半天,总算回房去了。
进来几个小厮想要收拾地上的东西,又被池嘉行踢了出去。
亥时末,乱哄哄一整日的大书房总算彻底安静下来。
池嘉行揉着脑袋,捋着山羊胡子,在书房里踱来踱去。
门轻轻被推开,有人进来,池嘉行头也不抬地道:“出去出去,谁教你们擅自进来?”
他久居高位,说话不紧不慢,威严甚重,一般小厮下人不叫根本不敢进书房,也只有几个管事偶然急事会进来回话。
池嘉行听不见告罪的动静,当下侧过脸拿眼角去瞟来人。
那人身形微胖,还算壮实,穿着池府下人的衣裳,却是生人面孔。
“你谁呀?!”
池嘉行才问出口,便整个人皆转了过来,原本白皙的面孔以可见的速度阴沉下来:“你们胆子不小!不怕我喊人吗?”
“大人,您儿子的性命是不要了吗?”来人轻轻问了声,面色有些发怵。
池嘉行见状,便知道出了内贼。
失踪了近半个月的池羲光,竟被人劫持了。
池嘉行不是没有怀疑到这一层,可他等人家来谈条件,却怎么也想不到,人家避开了外头层层的护卫,竟直接闯到他府里头来!
可居然没有持刀!
他试着往前逼近一步,来人甚至往后退了退,不过很快停下。
池嘉行的脸色就更难看了,恫吓:“把我儿子交出来!不然有你们好受的!”
“您别跟我说啊,”来人作苦脸状,“我只是个传话的。”
池嘉行阴冷地笑道:“好啊,那你说吧!”
“大人,有人让我带话给您,五日后的三月二十,必须交三百万两银子出来……”
“三百万两?!”池嘉行听见这个数,激动得朝前蹦了两步,完了又镇定下来,冷笑,“这么多,拿得动吗,你们?”
“准备二百四十万两,要通用的银票,银票上别耍什么花招。其余六十万两,要现银,一个子儿都不能少。”
池嘉行盯着来人,只见他边说边想,样子却十分不自在,想来并没见过多少世面,也不像穷凶极恶之徒。
策反此人,便足以让他去指认内鬼。
池嘉行刚要说话,却听来人又报:“还要五千斤茶叶、十万匹上等丝绸。”
他不禁“哧”地笑出来:“你想死还是想活?”
来人紧张地盯着池嘉行半晌,就在池嘉行以为他会跪地求饶时,来人竟劝他:“大人,您快点答应吧。”
一副完成任务好抹油走人的态势。
池嘉行嘴角抽了抽,端着肩膀两腿微分立得沉稳,冷森森地道:“我若是不答应呢?”
大书房里头的灯烛尚算明亮,那人畏缩地侧着身子,一脸为难相,可意思还是那意思:“不答应,三月二十日,你家小公子就没的命了!”
“你见过羲儿?”池嘉行大惊,紧跟着上前两步,以极低的声音飞快道,“他在哪儿?说出来我放过你,再赏你十万两银子。”
“大人,您斗不过他们的,答应了吧。”
来人牵起一丝强笑,瑟瑟发抖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