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嬷嬷收下了青玉蝴蝶与林憬还的庚帖,又将一枚金扣子并盈持的庚帖交与何婆,何婆庆幸地松了口气。
这一费力折腾,就觉腹中饥饿,好在李嬷嬷立刻吩咐小茶引着她二人往耳房用饭。
耳房正摆着饭菜,热腾腾的,一桌子有六七个菜与汤,与何婆猜想的大相径庭的是,竟然刀工精细考究,所用杯盏食器也都是清雅的青花瓷,瞧着不但干净还心旷神怡。
吃食是一碟肉质紧实的白斩三黄鸡、一碗粉红嫩绿的龙井虾仁、一盘黄澄澄的雪菜大黄鱼、里外松脆的菠萝咕咾肉、几样深浅绿蔬,并风鹅冬笋汤,还有碧莹莹的梗米饭。
把何婆看得食指大动,饱餐之后回房拜别李嬷嬷,不料李嬷嬷又给了一人一个红包。
这是意外之喜,何婆笑嘻嘻地上前接过,道万福:“老太太,这怎么好意思呢。”
李嬷嬷笑眯眯地道:“拿着,叨扰二位跑这大老远的一趟。”
当下何婆又奉承了两句好话,心道这一趟总算没走空,遂高高兴兴地与绣桂一道拜别了。
出门到院子外头,有小茶在前头引路,何婆紧随其后,却听身后绣桂问道:“你家怎的是大姑娘住正房?还有,我家太太吩咐的,让我去向你家大姑娘请个安。”
小茶与何婆转过身来,只见落在后面的绣桂的脚像黏住了似地走不动路,眼睛也滴溜溜地觑着正房。
这话显然是和小茶说的。
绣桂的要求其实不合礼数,方氏若要相看未来的儿媳,有机会在外聚会或是专门约见都可,特意往素家拜访时让李嬷嬷唤盈持出来相见,也可。
但在提亲之日,叫一个连姨娘都没有挣上去的通房丫头向未来的主母请安,这是变相的代为相看了,且还不知道要传什么话,怎么看都像是在敲打,而不是联姻时该有的带着尊重与示好的摸底。
说白了,不管是出于故意还是无知,这都是不妥当的行为。
而绣桂个人的心思何婆也一摸一个准,八成是意难平,想瞅瞅这素大姑娘是什么天仙般的人物,小小年纪竟能抓住那位林二爷的心,顺便再当面挑衅一把也未可知。
争奈何婆眼下八卦之火熊熊,也极想见一见这位素大姑娘的庐山真颜,因此索性将规矩礼仪撇开,也不劝阻只为旁观。
却见小茶闻言低头,似有些为难,恰巧正房的门开了,有个丫鬟从里头走了出来。
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天水碧万字灰鼠窄褃袄裙,娇媚鲜妍如同水中清莲,走路都自带清芬。
小茶忙上前几步:“秋宴姐姐,您忙着呐?这位是林家请的媒人何大娘,那一位是林家的绣桂姑娘,奉林太太之命说想求见大姑娘。”
秋宴笑道:“这两日天气寒冷,年节下又忙碌,我家姑娘不小心身子着了凉,眼下在屋里歇着呢,还是不见了吧。”
绣桂低头沉吟:“这样啊,那不见就不见吧,只是我家太太那边不大好回话。”
秋宴微笑:“回头待我们姑娘醒了,我自会转告林太太使了人过来请安,若有其他,你现下只管交代与我就是。”
绣桂见其言语聪敏清简,非同一般,自不甘落于下风,遂笑道:“罢了,让她只管安心养病就是,我们太太岂有打扰病人之理?”
秋宴细细审视了绣桂两眼,见其眉梢眼角隐隐的媚态与骄傲,穿戴打扮却也普通,当即想到是后宅的姨娘或者通房丫头之类了,再度其言下之意,怕是有林家夫人撑腰,所以也端着上位者的姿态来对待她家姑娘。
若非诚心挑事,只怕就可想见林家那些人的态度!
当下面带客气地笑道:“如此请慢走。”
何婆睨了吃瘪的绣桂一眼,跟着小茶出了素宅,又得了林憬还一个红包。
坐马车回到林家,何婆将信物与庚帖转交与方氏,又将李嬷嬷的原话转达了:“那边老太太说:‘有几句话老身请你转达给林家的老爷与太太,老身只盼着他们两个小的互相敬重,互相扶持,那边的老爷太太能待大素如亲闺女一般,哥儿姐儿都与自家骨肉般相待,老身就安心了。’”
方氏听了,侧着脸一言不发,根本不搭理。
待何婆说完,只淡淡地道:“有劳何大娘,我自转告我家老爷。”
竟连红封都不给一个,只客客气气地使人将何婆送出门去了,何婆默然离开,心下很有些瞧不上方氏看人下菜碟的做派。
待回家打开两个红封,林憬还给的是张二十两银票,喜得何婆眉花眼笑,又暗自得意幸亏她老练机变,没让绣桂再说下去,最终把这亲事给说成了。
又拆李嬷嬷给的,不多,是一张五两的银票,却也够家里过年大吃大嚼一番了。
与何婆的欢喜不同,方氏听了绣桂的回话,登时大动肝火。
“二爷赁了一驾极整洁舒适的车,车上细点茶水备得足足的——那家房舍不多,人口也简单,但婢子瞧着,吃食的排场比我们家不差,丫鬟也是一个比一个美貌,且伶牙俐齿,其余的婢子倒看不出来。”
“真气死我了,有银子却只管往外使,这不是养了条白眼狼么?”听到林憬还与未来的儿媳妇比自己过得舒坦,方氏怎么能不恼?
绣桂却不曾回过味来:“太太何出此言?”
“你的好二爷在补贴那一家子呢!”方氏不由得切齿。
绣桂情急之下,心里话就如核桃似地骨碌碌倒出来:“太太有所不知,来接我们的那小丫头长得娇俏可爱,颜色比之婢子也不遑多让了,谁知方才在她家正房外头又遇见那大姑娘贴身服侍的丫头,生的袅娜俊俏,面容身段无一处不标致,周身像发着光一般。”
方氏原本就心疼那些看不见的银子,不知其数,便像被剜了肉一般,一听这话不禁气极反笑:“这就是了,分明是在拿美色笼络二爷呢。难怪他不碰你,早被那些小妖精迷昏了头了。”
这个推断一经“证实”,绣桂心一凉。
自己未来的主母,小小年纪却如此心机叵测,绣桂不由得愁眉不展,嘴里泛苦,周身也冒出酸气来:“太太,这世道真是艰难,婢子求太太庇佑!”
先前绣桂还暗嘲不曾谋面的盈持愚蠢,贴身的丫鬟一个比一个美貌妖娆,方氏跟前就从来不放颜色好的丫头,这样地位才会稳固。
可眼下被方氏点醒,绣桂如同雪水灌顶,头脑一下子清明起来。
那些美貌的丫鬟日后多半也要跟着陪嫁进林家,到时也将与自己一样是通房的身份,那她将来还有什么希望?
方氏也好,那素大姑娘也罢,都各有神通。
她只有抱紧方氏的大腿,有方氏这座靠山,这样才不至于被未来的主母主仆几个联合起来排挤掉。
“起来,你是我的人,我不顾惜谁顾惜你?”方氏轻描淡写地睨了脚下的绣桂一眼,心下不无失望地骂道:蠢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