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打湿以后的清晨，有宛转的鸟儿啼叫。

盈持带着青裳走到屋外，只见丫鬟婆子们正在院中清扫落叶残红，天光穿透晓雾，空气之中弥漫着湿漉漉的清甜。

来到前头大院，与林大奶奶一道侍候方氏与林要婃用早膳，方氏母女俩的早餐十分精细，每日皆要换花样，今日是六样小菜，一样碧梗粥，一样杏仁酥酪。

“你出身寒微，据说规矩却大，还命丫鬟给你试菜？”

盈持看方氏笑吟吟似说家常，目光一溜，只见方氏身后站着个丫头，面若猪蹄，两瓣嘴唇厚厚翻起，生得颇有喜感，正是那日因为一桌菜与连娟拌了嘴跑掉的胖丫头。

当下便晓得方氏要替人出头了。

“连娟不过是在从前的府里头做惯了，所以将规矩延用了下来。”

方氏尚未说话，下首的林要婃闻言已坐不住了，仰着清澈纯洁的脸挑衅道：“你说的可是首辅史大人家？那是什么人家，凭你也配学他们？”

盈持听她语带尖酸，一点情面都不留，当下扫视了一圈，林家诸人面上也皆有得色，不由得目光微凉。

“听二姑娘言下之意，也晓得史府门户之高如在云端，既是那样的人家细心教化的，我断不能随意置喙其规矩礼数有何不妥。二姑娘，你说是不是？”

林要婃一时驳不过来，忿忿地翻了个白眼。

身后林大奶奶为解尴尬，忙替林要婃布上切得细细的扬州小菜瓜。

可林大奶奶这样殷勤原也无错，却不想又不止于此。

“那丫头既然这样好本事，你就该有点眼色，赶紧让她到太太身边服侍才是。太太是咱们家第一尊贵与要紧之人，你怎的反倒将好的自己藏着掖着，不肯献出来？”

借花献佛，也不是这样讨法！

盈持不冷不热地道：“大奶奶何出此言？倒像是对太太身边的丫鬟有多嫌弃似地。”

一语未了，方氏身后两个丫头果然面色各异起来。

“罢了！”方氏啪地放下筷子，媚眼如刀地朝盈持扫来，又向落败的林大奶奶盯去。

屋中随之一静。

恰在此时，有个大厨房的媳妇猫着腰走进耳房，端上一碟水晶肘子：“这是昨儿个下晌就做好的，谁知一个转身竟忘了，方才想起，赶紧给太太送过来。”

主位上的方氏淡笑点头：“香嫂有心了。”

说着秋波一转，竟又朝盈持看过来，粉脸似笑非笑，又轻启檀口：“你既有那等规矩，倒也替我们试试这菜呢。”

盈持便朝那碗水晶肘子看去，晶莹剔透，似乎没什么异样。

于是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送到嘴边时，却见对面林要婃端坐的身子发僵，目光阴暗闪烁，眸底似隐有兴奋之色。

盈持轻轻嗅了下，将那片肘子又重新放回碟子里。

“怎么？”方氏朝退至门口的香嫂望去，慢条斯理地问，“难不成香嫂做的菜不合你胃口？”

就看见香嫂脚步往后缩了缩。

“这水晶肘子不新鲜。”盈持淡淡地道。

“二奶奶说大厨房的肘子不新鲜呢。”方氏阴阳怪气地说。

香嫂便低着头来到跟前，要将碟子撤下去：“想是天气暖和，放坏了也未可知，二奶奶请恕罪。”

不理会方氏再三替自己竖敌，盈持禁不住心下狐疑，便用筷子轻轻拨碎那片肘子。

“有虫子。”

随侍的青裳一声惊呼，果见那粉嫩的肉里似有什么东西在慢慢蠕动，一条细长的白虫子伸展着，正竭力从肉里攀爬出来，一眨眼，碎肉里又冒出两条虫子来。

众人如惊散的飞鸟，皆往后退开了几步。

盈持胃里一凉，这是绞肠绦？

“二爷！二爷！”

青裳奔向门外大声喊了几声，扭过头来，却见方氏的胖丫头正命小丫头将水晶肘子撤下去，青裳一个箭步冲过去劈手夺下：“放下，事情还未查清楚呢。”

“什么事？”林憬还正在前院用早膳，所以来得很快。

“二爷，有人要害二奶奶！”

青裳一句话就先给事情定了性。

林憬还见盈持脸色苍白地站在地下，身子微微打颤，再看到青裳手中的碟子，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正问着，屋里已乱成一团，方氏要晕过去，林同原也被请了来。

“今儿的早饭已摆下了，偏大厨房的香嫂中途又另上了这道水晶肘子来，太太就让二奶奶先试。”青裳口齿简俐地道。

“你可用了？”唬得林憬还不顾众人在场，捉起盈持的脸连声问她，“用了多少？”

听得盈持说“没有”，方才转过身去，怒不可遏道：“去衙门报官！”

一语如同霹雳，方氏再晕不下去了，瞬间睁开了眼。

却听林同原呵斥制止：“胡闹！家丑不外扬，你这是做什么？”

“这恶奴竟堂而皇之谋害主子，太太一向最是心慈，怕是不忍心惩治这等刁滑之徒，莫要被她卑劣糊弄过去。索性交由官府法办，断清是非缘由，或还有同伙与背后主使也不一定。”

林憬还誓不肯休，又句句在情在理，说得林同原像吃了屎一般，寒着脸吩咐：“拉下去先打三十板子，关进柴房，等我散值回来，再行审问发落。”

三十板子若真着实打下去，不见阎王也皮开肉绽，半身残废了。

吓得香嫂扑通跪了下去，再三哭求：“老爷饶命，老爷饶命啊。”

林同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从外头进来两个男仆，一左一右将香嫂架了出去，毫不拖泥带水。

“太太救我，太太救命，唔……唔唔……”

听得门外香嫂惨呼，方氏拿手绢掩了半面，梨花带雨：“老爷，我与婃儿正用早膳呢，谁知道……”

林同原登时铁青了脸，雷霆万钧地道：“竟敢谋害太太与二姑娘，将那恶奴乱棍打死！”

盈持冷眼看着方氏一通好演，不动声色便杀人灭口，晓得自己讨不回说法了，当下双眸一合，身子一歪，索性晕倒在林憬还怀里。

“二奶奶~二奶奶~，你醒醒啊~”

回北边小院子时，青裳一路大呼小叫，盈持在方氏屋里差点被害的消息，顷刻间传得无人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