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院的书房,盈持就“醒”过来了,只是林憬还见她脸色白得透明,仍不免忧急:“人可舒服?”
“不打紧。”盈持娇弱地摇了摇头,有些后怕。
那水晶肘子里的虫子叫绞肠绦,按字面就能理解,虫子一旦入腹,便会绞得人日夜腹痛不止,最后便中带血。
只这样受苦倒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若是就医之后诊出来,自然有药将那虫子打下来,但是药三分毒,其寒性之强烈,最终会致使女子不孕。
这对盈持来说,是绝不能忍的。
“太太何以要这样对我?”
“许是瞧出绣桂已成废子,下一步该安排旁人在我们房里,生下庶子,将来好拿捏你我。”
他温暖而修长的手指轻轻理着盈持的青丝,庆幸道:“持儿,你真聪明,幸好没着她的道。”
“那肘子其实并没有腐坏,却偏偏有几丝放了许多日的水汽,我怎么可能闻不出来?”
凡事有异必有古怪,这就是盈持要拨开那片肉一探究竟的原因。
盈持微合双眸,倚在林憬还怀中,心中寻思着他方才的揣度,不觉幽幽道:“二爷,我替你纳一房美妾吧。”
话已说出,半晌听不到人接话,睁开眼眸却见林憬还正静静地看着自己,目光之中带着一抹审视。
“不妥么?”盈持微愕,“我们自己买的总好过太太日后强塞进你房里的。人管保比绣桂还要美貌温柔,二爷放心就是。”
盈持自以为话说得天衣无缝,然而却听林憬还回复幽凉:“你是怕我万一动了什么邪火,把气撒到你身上?”
被一语戳穿,她的目光便游来游去,不知道该往哪里安置。
盈持从来都心似明镜,自知本性凉薄,性情暴戾,绝非小意温柔之辈,娇滴滴地装个一年半载倒不难,难的是装一辈子。
要装那么久,想想都很可怕。
“我不过心疼二爷罢了。我瞧林家没一个省心的,只怕二爷日后烦心事儿太多,我又是笨嘴拙舌的人,最不善调剂情绪,不若放个解语花在二爷身边,也能令二爷纾郁解闷不是?”
美妾什么的,只要不多,就成不了气候。
新人迎来旧人弃,掌上莲花眼中刺。
正自打算着,不料下巴一紧,被林憬还捏住了往上抬起,只见林憬还切齿问道:“持儿既然这般贤良大度,我若想要环肥燕瘦,也都无碍么?”
“一个一个地来,二爷急什么,”盈持眼珠子转了转,“若要好的,总需二、三千两银子,我替你出了。毕竟生意上二爷白替我跑腿,你既守信,我也不能太小器。”
说着,情义无价地拍了拍林憬还的手臂。
林憬还心头拔凉拔凉地。
认得盈持的时候,她不过九岁,一直以来,银子比性命要紧,自己于是不遗余力地帮她;可如今想淡情说爱,她却不知回报,竟将自己一脚踹开,让去别的女人身旁寻找温存。
凝视着盈持那张风云不惊的小脸,娇嫩得能掐出水来,林憬还心下失落,到底年纪尚小,情窦未开啊。
“二爷,早膳摆在哪里?”软帘撩起,春绒领着小丫头过来,打断了他郁闷地沉思。
林憬还遂吩咐抬两张小几过来,并排放于榻前,命春绒摆下早膳,也不放盈持下来,只管一口一口地喂她。
几个丫头侍立在侧,红着脸相视而笑,盈持亦觉不庄重,不安地要下来,却被林憬还锁在怀里:“乖,叫爹爹。”
盈持登时秀目圆睁,张嘴就要开骂,温热的碧梗香粥就送入口中,顷刻火气降下八分。
就这么着用完了早膳,盈持自然还有未竟的胸臆要直抒。
却不料唇角沾着一滴清粥,被林憬还拿舌尖卷去吃了下去:“持儿,这粥到了你嘴上怎的就这样甜?”
话音才落,唇齿之间一热,林憬还就对她缠绵个没完,盈持起初是懵的,渐渐地感觉身上异样,却原来他的手搓粉揉团一般,也没有闲着。
这大早上青天白日地,把盈持臊得满脸通红。
林憬还跨出门槛时回头一笑,牵动盈持心头微漾,她立刻扭过脸来,在榻上躺下背过身去。
翻了两个身之后,盈持脸上红晕褪去,见春绒还在屋里,于是道:“我要歇会儿,你坐在我身边,我睡着安心。”
“是,二奶奶,我去拿针线来,陪着二奶奶。”
春绒来了这几日,已经不怕盈持了,当下眼牙儿弯弯地取了针线簸箩来,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拿起绣绷拈针走线。
盈持看她绣得笨拙,却低着头一针一线极为认真,遂轻声问她:“你在宫里头的时候,都服侍过谁呀?”
“我原跟着十公主,十公主喜欢歌舞,宫里不许公主们学习歌舞,十公主就偷偷地学,不教人看见。”春绒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道,“二奶奶有所不知,十公主可好玩了,到了夜间把灯全熄了,哄得大家以为她早早就睡下了,谁知宫女太监们前脚刚离开,她立忙就爬起来练习舞蹈了。”
盈持闻言,不禁有片刻的失神,这么说来这一世仍旧有她这个十公主存在?
自己小时候干过的事儿她可不会弄错。
“我就替十公主哼曲儿,哦,还要放哨,”说着,春绒自豪地坐直了腰板,“十公主寝宫里帷幔虽厚,却也要防着值夜的嬷嬷或者大宫女姐姐打殿外经过,从门缝里瞧见灯火,或是听见什么音儿,那就要赶紧吹熄了火,继续装睡。”
盈持想起那些瞒神骗鬼的事儿,也情不自禁扑哧笑起来:“你是个勤快的好帮手。”
“十公主夸我,说我调子哼哼的最准,还有练琴的指法比她学得还快。”春绒美滋滋地说着,只是又想到了什么,眸子瞬间黯然下来,“可怜我家十公主,九岁那年从假山上跌落,磕坏了头……”
盈持陡然记起,前世自己重生之日便是那年摔破了头,原来这一世仍旧从假山上掉下来,却偏偏天意难测,重生在另外一个陌生的小女孩身上了。
春绒默默抬起手背擦了两把泪水,小声哽咽:“自打那之后,我就被遣去服侍九公主了。”
“那后来为何会被送去浣衣局?”盈持将绣帕递给她。
“我不小心打碎了九公主的琉璃盏,那是皇后娘娘赐给九公主的,珍贵的很,就被发落出去了,浣衣局的嬷嬷说我的名字难听,还不如猫儿狗儿的名字叫着顺口,就把我改成阿春。”
春绒把头垂得很低。
盈持方才明白过来,浣衣局不在皇宫内,一般都是年老的宫女及受重罚的宫人住的下处,托吴彻在宫里打听了这么些年,自然遍寻不着,更何况春绒又被改了名字。
“九公主是庶出,自然将皇后娘娘赐予之物看得很重,”盈持柔言安抚道,“你到了我这儿,哪怕打坏十个呢,我都不会弹你一个指头。”
春绒破涕为笑:“我眼下可小心了。二奶奶好命,有二爷宠爱的紧,九公主怕是没有二奶奶运气好。”
“却又为何?”
“浣衣局里常有被重罚出来的宫女,之前有个姐姐也是服侍九公主的,她说九公主先前许配的不是什么好人家,不过是皇后娘娘拿去做人情打赏的,好在后来皇上做主退了婚。那以后九公主怕了,就去求贵妃娘娘,结果不知怎的,九公主突然就失心疯了。”
盈持虽然知道皇后手段了得,但对于这个消息仍然惊讶了一下,九公主一向会讨皇后娘娘欢喜,因为终身大事背弃了皇后,转投贵妃以求保护,也尚可理解,可何至于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