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阁”内,有副惊险的嗓子拉高了声音:“呀!这不是林家的二……”
夏卯在窗前刚撤了鞭子,根本来不及回头,情急之下摸了头上的银簪子,照着那声音的方向,只听背后“哦”地闷哼,夏卯恶狠狠地回头,正着一名梨脸冷眼的妇人下巴。
那妇人拿手捂着腮帮,疼得弯腰直抽冷气,指缝间渗出殷红的鲜血来,衬得手指如秋天的芦苇竿子。
失惊的人群登时闪让出一条路来。
夏卯箭步扑了过去,一把揪住那妇人的发髻:“找死!”
“你是哪家的下人?”收回簪子,恨得一双眼睛亮得惊人,整个脸颊绯红到了耳朵。
“打人啦~杀人啦~”那妇人捂着血糊了的下巴,尖声哭喊起来。
夏卯蛾眉紧蹙左右扫视了圈,看清了在场众人,利索地将那妇人拖出门,直奔几条巷子之外无人的街角,手一甩将那妇人掷飞到墙上,如同麻袋般扑托落地。
也不等那妇人求饶或者辩解,一顿拳脚绚丽如同烟火,那结实的妇人被揍得在青石地上翻滚,杀猪般嚎叫不止。
“哎哟,痛呀,痛死我了~”
“你也知道痛么?”夏卯握爪,神色肃杀,“要不要试试爆头是什么滋味?我只小的时候敲碎过十来个恶狼的头,还没敲过人头呢,今儿你偏生事送上门来,本姑娘现在技痒得很。”
“姑娘饶命,饶了我,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赚几文钱买米吃,家里嗷嗷待哺的娃儿,还有那白发苍苍的婆母都在等米下锅。”那妇人团在地上开始哀求。
夏卯唾弃道:“为了几文钱就要害人性命?”
此时此刻,夏卯的天真早飞得无影无踪,她心里怕得紧,连心肝都在打颤。
方才的惊险不住地在脑海中反复重现,若不是她出手快,拿鞭子卷住坠楼的盈持,且恰巧有司徒兰夜的御马在路中间,也正好够得着,不然的话……
真是香汗发冷。
再有,方才的簪子若不是扔得够果断够及时,盈持就等着出名了。
可即使盈持性命无碍,今日仍是她护卫不力出了岔子,回去林憬还只怕不肯善了。
林憬还那清冷淡漠的眼神突然浮现眼前,就像暗黑的杀神降临人间,夏卯猝然打了个哆嗦,寒毛竖立。
“你是什么人?受了谁的指使?”
那妇人还垂着脑袋眼珠子乱转,又被夏卯烦躁地猛揪住头发,左右开弓辣手扇了几个耳刮子,还是不带喘息的,早抱头乱叫:“小妇人叫吴莉,是冷府奶娘的妹子。”
“哪个冷府?”
“是冷祭酒府上。”
“放屁!你欺我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无冤无仇,冷祭酒做什么要害我家奶奶?”气得夏卯小嘴儿一撅,又连踹了两脚。
叫吴莉的妇人捂着肋骨屏了几下气息,宽亮的脑门上筋迸了出来,这才招了:“不是冷老太爷,是冷家三姑娘。”
夏卯方忿然撒手:“今儿这事,若有一言半语与我们奶奶不利的话传出去,你就等着爆头吧——滚你的!”
冷眼看着那妇人厚实的身板跌跌撞撞,瘸着远去,最后消失在前方街角处,夏卯脚一跺地,轻捷如燕般纵身上了屋顶,目光如电扫过,神鬼不察地追踪而去。
却见那妇人居然叫了辆车,一路疾驰,夏卯银牙咬碎暗骂狡猾,若不是她脚程快,险些跟丢了。
约摸一刻钟之后,那车还真在冷府的西角门停了下来。
妇人下了车,觑前窥后,悄无声息地摸进了角门,倒是看门的小厮笑得清脆:“哎哟吴姐姐,你老怎么回事?白日挨鬼揍了?”
那妇人边往里走边咕哝着:“见鬼倒好了,比鬼还凶残。”
夏卯趁两个小厮看笑话,飞身掠进冷府围墙的一株大树上,先隐藏起来,又趁人不注意,尾随那妇人七拐八弯,来到后宅,最后却进了一处华丽的院子。
夏卯觉得奇怪,在院墙外喊住个小丫头,假意问她:“三姑娘可在家么?”
那小丫头上下打量着夏卯:“姐姐是新来的?”
“嗯。”
夏卯恰也是一身丫鬟行头,绣花精致的纱衫罗裙,顶着两个乌黑的丫髻,白皙俏丽,也不过十六七岁,很好混。
“姐姐是哪个屋的?”小丫头问得仔细。
“老太爷那边的。”夏卯胡诌道。
“怪道找不着三姑娘呢。”小丫头见她陌生地望这望那,掩着嘴笑了,“三姑娘她们都在湖边的绣楼里,此地是四姑娘的院子。”
呵呵~
“是四姑娘?”夏卯意外极了,眼珠子骨碌了半圈凝滞了。
“正是呀,”却见小丫头与有荣焉地翘首,“咱们四姑娘命好,马上就成王妃了呢,老太爷与老太太都宠上天了,教四姑娘从绣楼搬过来等出阁。瞧瞧,阖府里头,除了正房还有比此地更好的院子了么?这你都不知道?”
夏卯睨了眼高檐轩丽的院门,心中呸了一声。
……
丽人行,二楼楼台。
“呵~花样儿真多,为了探花郎豁出命去了。”
司徒兰亶望着大街上轰动的一幕,还有那沸腾的人群,眼珠子快掉下来了,只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身旁的美人抢了台词。
那美人高髻如云,薄纱遮面,眉间花钿妖娆,一双妙目顾盼生辉,令人遐想这流眄秋波下该是怎样美丽而娇嫩的脸蛋。
“含笑,你可不能学她们那样啊。”司徒兰亶亲昵地揽过美人的纤腰,盈盈在握。
含笑星眸闪耀,带笑凝睇:“我对司徒大爷忠心不二,旁人再优秀,我看也不要看的。”
“嗤~”一声碎冰碴似地的冷哼。
含笑微凉的目光悠然自淮王世子素辙脸上转开,朝斜对面“出阁”的楼下扫去,准确地捕捉到那枚春涧灵鸟般自在的身影,在西北侯府侍卫的护卫下,正奋力穿过拥挤的人群,向探花郎的御马奔去。
“走吧,此地吵得我头怪疼的。”在几不可见的落寞之后,含笑回眸,横波落在司徒兰亶略显苍白而浮肿的面上。
轻抬皓腕,携了司徒兰亶的手,来到丽人行的柜台前,神态已是婉然而欢快。
“昨儿你猜谜输了,说好了该罚的。”
柜台上一溜摆着好几个匣子,里头满是赤金宝石的饰物。
司徒兰亶正待开口,不想又被身后一道声音抢去台词。
“世子爷,前儿我还听顾侍郎府上的三爷顾华余在人前吹嘘,说他在含笑姑娘院子里打茶围,听了一宿的琵琶,我想果然是顾三爷拿大话哄人。”
司徒兰亶不用回头,就知道是那淮王府的胡詹事,瞬间变了脸色,盯着含笑:“你又在撒谎!”
却见含笑先是眉眼低垂,似认真听着,却忽尔红唇妩媚一笑,抬起眼来神情却又格外真诚:“并没有,爷不信只管去问妈妈。”
司徒兰亶不屑地扭过脸:“问她可有真话?”
含笑轻仰粉颈,一双眸子显得冷静而深邃,深深地望过来:“爷何苦这样说,没的伤妈妈的心。”
“不说那一年一万两的银子,我为你做的还不够么?”司徒兰亶见她毫不知错更毫无悔意,愈发愤怒,目光不免满是失望。
“爷在这里听旁人嚼舌头,我的话却不肯听,只信不信由你罢了。”
含笑坚定地说着,司徒兰亶恍惚之下险些就真信了她。
当下自我嘲讽地哂笑:“迎新送旧知多少,故落娇羞泪两行——我确然信你!”
说着,头也不回地往楼下走去,却未瞧见背后含笑目送他离去时,眼底的那抹不为所动。
来到大街上,只见探花郎的仪仗队才走过,正浩浩荡荡慢慢地前行。
司徒兰亶站在街中央,迎风而立,遥遥望着司徒兰夜御马上单薄的背影,不禁眼角泛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