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尚是炎热之时,明媚刺眼的阳光均匀的洒落在庭前,远远望去,仿佛整个世界都泛着金黄的光芒。
“是不是进益了不少”容云鹤将眉笔搁在一旁,颇为得意地向我邀功。
略微泛黄的铜镜中,映出一张娇美容颜,眉间轻轻勾勒着一双远山眉。
我温柔地笑了笑,点点头。一室温馨,窗外拂过一阵微风,有些岁月静好的意味。
蓝玉轻步走入房中,将一卷锦帛递到了我面前。展开来看,叮嘱小心莫要染病是其次,最引人注意的,是父亲对我的称谓。
从前都是贵妃,今日竟换成了公主两字。
镜中映出我的脸色微微发白,眉间泛起凝重之色。挣开容云鹤的怀抱,行至庭前,果然看到门口已有人把守。
见我得脚步并无停歇之意,立马转过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嫡公主还是不要出去为好”
愈发印证了心中猜想,虽身置烈日之下,但我的身子竟丝毫不觉炎热。
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身子无力,逐渐蹲了下来,蜷缩成一团。
明明不该祸及那么多无辜的人,明明只是父亲的一己私欲。
我抓住容云鹤的衣襟,一遍遍地询问他,“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死没死?父亲如何?时欢如何?”
失了所有理智一般,癫狂地询问,却也只有一句回答,“父亲已经胜券在握,不必担忧”
和听了让人浑身毫无力气的软语安慰。
罢了,天下大势,本就不该是我一个女子能掌控的。
来日修史,也绝不会将笔墨多费在一个前朝贵妃,新朝公主身上。
门外镇守之人与日俱增,每日却都有人送来新鲜果蔬,胭脂水粉,甚至还有公主规制的点翠流苏发冠。
容云鹤做为皇帝的暗卫,如今整日不见人影,已数日不曾出现在皇帝面前。
整个皇宫已经乱作一团,有宫人成功逃走,有宫人逃跑未遂,被抓回来折磨得半死不活。
昔日肃穆的勤政殿,如今已是人人避讳之地。
太子病愈,被关在瑶华宫中。
自太子好转,皇帝便愈发勤快地往瑶华宫跑。即使众人小心翼翼,最后还是被某个伺候太子的婢女,感染了病。
朝中宫内大乱,人心惶惶。
丞相一手包揽了朝内的大小事务,私底下甚至口口声声喊着皇帝。
紧接着,本由皇帝亲自管辖的羽林军,借着守护君主的名义,包围了皇宫。说是不让小人有可乘之机,倒更像要将皇帝困死在宫里。
再过几日,史官被杀,据说是丞相爷有意拉拢他,送来珠宝金银,更是以高官厚禄相许。
他偏偏是重骨气,半点不肯屈服,争执不下,动了刀剑,被乱刀砍死。
头颅被挂在城墙上,高高悬起,依稀可见眼神中的视死如归。杀鸡儆猴般,警示了全部有反抗之心的人。
九月初。
“怎么了”容云鹤埋首在我怀中,带着些烦躁不安,“闲着难受”声音仿佛有千斤重般,还带着一股不屈不挠的蛮力。
我轻抚他的头,感受得到长发有些干枯,“过几日就好了”
他不安分地支起身子,认认真真地看了我一眼,我忍不住调侃,“你真丑”
“你真好看”眼中含着几分贪恋和依赖,一双手不经意间钻入衣内。
夕阳西下,几缕焦黄的阳光撒入房内。
我尚未将气喘过来,正忙着从脖间整理凌乱的发丝。
外头一阵整齐而又沉重的脚步声,让我倍感不安。容云鹤将我抱下床榻,轻吻了我的额头。
夹杂着一点尊重和神圣,“请公主入宫”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屋外响起整齐的呼声,“恭请公主殿下入宫”
繁复的云髻层层高叠,数支贵重的红玛瑙赤金簪插入发髻,我头一次带花丝镶嵌的发冠,看着那花纹精致,在乌黑的发间显得愈发华贵。
黛笔描眉,明艳的胭脂在整个眉眼间晕染开,衬托出肤色愈发白皙,愈发娇美。
马车缓缓驶入皇宫,已至此时,我也无暇顾及其他人境况如何。
轻轻落足,走下马车,一步步走入太和殿。
看见父亲一身十二章纹衮服,头上戴的发冠有金龙盘绕。
恍恍惚惚,听见他下旨封我长乐公主,暂居关雎宫,赐封地管州。
再次望着父亲熟悉的容颜,总觉得父亲其实与我印象中的温和仁慈完全相反。
京郊,大国寺中没了贵妃更加清净,宫中的杀伐,被神圣的佛音隔绝在外。
一个清瘦的女子敲了敲门,响声在寂静的寺中格外突兀,她一身破旧的长衫,很是落魄,怀中还窝着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
八九岁的样子。
“能给我一些吃的吗,我的儿子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
面上的脏污难以掩饰眉眼的姿色,周身气度不俗,可以勉强猜出从前也是位贵妇人。
“我佛慈悲,请稍等”
那一对母子得了食物,互相依偎着走回了一处偏僻的破旧小屋。
竟还有一个小一些的女孩子,也是一身破旧,见了人来,欣喜跑上去。
屋顶破旧,撒落着几缕如血残阳。
三人依偎着将食物分了,两个孩子互相谦让,都只肯吃一点点东西。妇人温言细语地安抚,才肯吃下三人平分的食物。
小女孩睁着一双水灵的眼睛,好奇但也难以担忧,“梓华怎么办呢”
妇人温柔地摸了摸女孩的脸蛋,“梓华他还小,没人会害他的”
唇角却难掩一丝苦笑,眼底深藏着几许无奈之色。女孩子看了眼她的神色,脸上浮现几缕忧愁,却也没再发问,乖乖地低头吃东西。
男孩吃完东西,就起身去拿竹简,认认真真地诵读。有板有眼的模样,若是夏吟盈能看到,或许会暗恨,当初为何早早撒手人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