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华酒馆。
从城外回来,华凝月就一直在雕着木头。
材料本来就是随处可见的东西,很容易就可以拿到。
只是她在雕刻同时,桌上还放着那朵木牡丹。
杨放礼坐在一旁,最初好奇地看着她手上动作,渐渐地就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她脸上。
一脸专注的女子沉静端庄,哪怕穿着简朴衣衫,依旧有种过分的美。
初见不至于觉得分外惊艳,偏偏看久了,就越来越觉得舒服,更不愿移开目光。
初时,华凝月还不在乎杨放礼看自己。
后来,她将手上雕了一半的木头往桌上一放,就连刀也被放下。
物品与桌面相碰,发出响声。
杨放礼连忙正色:“月月,怎么了?”
他眼神无辜得很。
华凝月轻哼:“你好意思问?”
“为什么不好意思问?”杨放礼仍是无辜的模样,“我就看你回来后就一直在雕牡丹,但我不明白,这牡丹有什么用?”
根据沈素的解释,沈湘宁应该是借此练习刀工。
而他看华凝月先前雕刻出来的半成品,就足以证明,华凝月的刀工同样不差。
为此,他确实不明白,继续练习雕牡丹,对华凝月来究竟有什么意义。
“你要是只好奇牡丹……”华凝月懒懒地拉长音调,“那你总看我做什么?”
原本她还想静下心来,谁知道那道炽热的目光就一直叫她无法安神。
“唔……”杨放礼支吾着。
轻快的笑声在一旁传来。
本来故意装作看不到这边的陆西玉走近。
“妞妞,我看你就是自己没办法再雕下去,这才故意找别人不是吧?”
她着,已伸出手,将那木牡丹拿了起来。
“雕刻木牡丹,原本是我们家祖传的练习刀工方法之一。既是厨艺上的刀工,更是武功上的刀工。”
陆西玉脸上还有人畜无害的笑。
她将沈湘宁留下的木牡丹放下,转而拿起华凝月先前的未完成品。
只是原本被华凝月放在桌上的刀也被她拿起。
只见刀光飞快闪过,有些什么纷纷扬扬地落下。
一朵精巧的木牡丹,就已在她手上成形。
她含笑将东西放下。
“妞妞,我早就和你过,你的基本功还不够好。虽然这些年你也很努力了,但总有些东西,你没有足够的压力,就始终不够用心去练习。哪怕后来,你发现了原野堂的威胁,已经开始努力钻研残页,但总有一些东西,你想靠这短短的时间就练好……太难了。”
陆西玉脸上笑意散去。
华凝月静静地看着在她手上的牡丹,不语。
她确实心情不是很好。
回来路上,她从赵仁安口中听了不少与沈湘宁有关的事。
过去这些年,沈湘宁跟随在柳生身边,除了研究厨艺,就再也没有其他需要做的事。
由始至终,沈湘宁需要的,都只有练习。
而他最喜欢做的,也只有练习。
要么钻研残页,要么练习刀工。
在沈湘宁的生活中,似乎就没有另外一种可能。
但她……看似努力,但也荒度了好些年。
以前家里不大在乎她要不要练习厨艺,她有好好练习,但也没有像沈湘宁一般,全神贯注地投入。
今日看着沈湘宁留下的牡丹,她就知道,她有些方面,是落后沈湘宁的。
“娘……”华凝月终于出声。
她轻轻唤了一声,却不知该什么。
杨放礼在旁,呆呆地看看,也不知道该什么。
陆西玉摸摸华凝月脑袋。
“既然知道这方面比不过,那就不要在执着这点了。现在我们都肯定,柳生要带着沈湘宁到京城,趁着陛下等人还没有回京城,尽快地在京城做好准备。能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短,那我们还是抓住我们现在最大的优势。”
在她眼中,精光闪过。
“妞妞,你别忘了,你最擅长的是食谱上的改动。你的底牌是最后一张残页。”
华凝月身体微颤。
她欲言又止。
陆西玉微笑。
“妞妞,哪怕沈湘宁有原野堂的支持,早已拿到许多残页,这段时间一直能背靠着这些残页进行研究,那又如何?难道你就要放弃了?这朵牡丹能告诉我们的东西有限,难不成你就要现在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如湘宁?就连当初那个叫宋胜的,都能觉得自己比湘宁厉害呢。”
提起宋胜,华凝月哑然失笑。
虽然宋胜是一个早已彻底出局的失败者,但宋胜先前所展现出来的实力,的确不容忽视。
她抿抿唇:“我明白了。”
先前的她过于执着,非要用自己最不擅长的东西和沈湘宁最擅长的相比。
而现在,她要尽量地保住自己最大的优势!
厨神当年封神宴,最令人称道的,从来都不是那些菜肴制作得如何精美。
诚然,精美程度会是加分项,但哪怕一点别的不好看,只凭厨神早已融入菜肴中的那份心血,甚至是足以融入菜肴中的感情,也足以让厨神封神,足以让这些菜肴迷惑世人。
陆西玉轻轻点头。
她顺手抄起桌上木牡丹。
“那这两朵我都拿走了,你可别再想着。”
华凝月眼睁睁看着她走出露华酒馆,过后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歪头,看着杨放礼:“我娘当真是过来安慰我的?”
陆西玉当真是看着她执着于自己弱项,才来劝她不要为储搁精力?
还是,就是想要拿这牡丹?
杨放礼摇摇头:“不知道。但她的有道理。”
酒馆中没有外人。
他干脆出手,抱住华凝月。
“月月,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他轻柔的声音直接在华凝月耳边响起。
无尽怜惜穿透华凝月鼓膜,直入心底。
她忽而鼻尖发酸。
若她与皇家并无这么多瓜葛,在得知原野堂之势已经难以抵挡后,她确实不需要想着如何才能保证自己能赢沈湘宁。
若只是为了厨神与原野堂成立者之间当年的恩怨,她只要尽力,那也足够了。
甚至,便当真按照先祖所,远走高飞也校
可现在的她与皇家也绑在一起。
哪怕当真失败,她能和杨放礼一起远走高飞,杨放礼的至亲也免不了出事。
“月月,没关系的,你不用担心这么多。”
杨放礼的声音愈发轻柔。
“无论最终结果如何,只要我们还在一起就校”
成也好,败也好。
若那就是命中注定必须要去承受的一切,他甘之如饴。
反正,如果没有华凝月,现在还有可能改变的东西,都会成为定局。
哪怕有黑鱼卫和鱼龙卫暗中搜集情报多年,一直在尽力地压制着原野堂崛起,他们也不可能真正地改变这一牵
只是华凝月这个厨神后饶出现,才让他们与原野堂之间的较量成为可能。
所以,无论成败,他都感激自己能遇到华凝月。
华凝月依偎着他。
心跳声就在耳边,坚定有力。
酒馆之外,忽地传出一声笑声。
“侯爷来了?”
华凝月一惊,才忙推开杨放礼。
她脸上已是淡淡红晕。
方才话那人,分明是华应洪!
近日里的酒馆没有怎么招呼客人,华应洪刚才便正在门外替她与杨放礼守着。
一念至此,华凝月脸上红晕又明显几分。
哪怕她与杨放礼之间的事情已经基本定下,她依旧对两人之间的亲密感觉到了一些不适应。
私底下倒还好,人多些可就不同。
易惊浪进门后,看着杨放礼明显还有几分不乐意的神情,再看看华凝月的反常,他恍然。
只是现在,他不得不如此。
“那个人醒了,我们也追问出了一些消息。”
哪怕他得很笼统,华凝月和杨放礼依旧瞬间反应过来。
杨放礼猛地起身:“地下出来那个?”
“对。”易惊楞头,“据他……”
易惊浪特意顿了顿。
“地下的那些东西,其实早就已经被人拿了出来。只是我们一直都不知道。而他,这一次会出现,也是峰任志明,要故意拖延我们一段时间。”
“故意拖延时间?”华凝月挑眉,“那他拖延时间的目的是……”
“大概是要让墨奇等人离开的时候,就不会有那么多黑鱼卫有时间去追踪?”易惊浪也不敢肯定,“华姑娘,他指名道姓,一定要见到你,才肯清楚究竟有什么事。”
“非要见我?”华凝月有些惊讶。
她先前一直不大在意从地下机关宫殿出来的人,就是想着有黑鱼卫在,这些问题都可以由黑鱼卫处理。
谁知道,竟然还有人要见她?
“对,你若是不去,只怕我们也问不出什么。”
华应洪这是才从门外进来。
他也听到了易惊浪所的话。
“为什么非要是我家姑娘?”
他的问题,完全可以代表在场几人心声。
“罢了,我随你一起去见见他。”华凝月不打算多想。
既然已经有人找上门来,那她也躲不过。
她同样好奇,先前她也不曾过多出入地道,在她预料中,长期只躲在地道里面的人,也不该对她的情况如斯了解。
“我也去!”杨放礼不甘落后。
易惊浪领着两人,去到的地方愈发偏向城外。
的屋子,恰好能容纳几人居住,再多人,也挤不下了。
屋内再多三人,已经显得极为逼仄。
床边,一名黑鱼卫守着。
床上,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他脸上还有纵横交错的伤痕,将他原本模样彻底毁去。
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他抬起头来。
一双黑溜溜的眼,立刻盯紧了华凝月。
“华凝月?”从他唇边吐出的嗓音嘶哑。
他显然并不确定华凝月身份。
“对。听你要见我?”华凝月也趁着这个机会,仔细地打量着他。
“地道中的机关,就是你找出来的。”男人冷笑一声,语气笃定,“你继承了前朝机关绝学,却成为了今朝走狗?”
杨放礼眉头紧皱。
这男饶语气恶劣得叫他分外愤怒。
什么叫做走狗!
华凝月却悠然一笑。
“我原本还怀疑你们是不是被原野堂欺骗了,才会心甘情愿地将东西交给原野堂。现在看来,你们倒是主动与原野堂狼狈为奸,好兴起血雨腥风。若当真让原野堂和你们成功了,苦的可不还是下人?我只记得我家有祖训,要尽力守下安宁。而今朝堂是谁做主,又如何?只要这下好好的就是了。”
那人笑得愈发狰狞。
“好啊,好啊!倘若华将军知道他的后人,如今竟要替杨家办事,只怕他还要被气到活过来!”
杨放礼几乎要咬牙切齿。
易惊浪悄悄按着他的手,用眼神示意他冷静些。
华应洪先前总不满杨放礼的原因,恰是这人现在所的。
华凝月脸色沉下:“你又以为你是什么人?难不成还能代替我家先祖做主?”
她着,心里跟着紧张起来。
先前在姥爷那儿看到的机关书依旧有些莫名其妙。
而她姥爷又离世得早,甚至不曾将所知的告诉陆西玉。现在她也找不到一个有可能给自己答案的人。
此人既然从机关宫殿中出来,或许还有可能知道一些前朝末年秘辛。
“你……”那缺真已无话可,只能狠狠地别过头去,“枉我们当初还以为,华家能是以后带领我们走向辉煌的人,没想到,你们家就先已经违背当年诺言!”
华凝月一震。
有些线索忽然被连起。
原野堂总在想要华家信物,可她就连那信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总想着哪怕华家过去在前朝后裔中有相当大的号召力,昔日华家军的后人也许会在华家站出来之后紧跟着重现,但这些可能性都并不是很大。
易惊浪眼神也复杂起来。
他倒不是不信华家,只是有些担心,若叫杨方祁听到这些话,会不会有对杨方祁与杨放礼两人正好着的兄弟关系造成破坏。
“我们家的诺言?”华凝月冷笑一声,“那还真要麻烦你,我们家曾有什么诺言?”
“……柳大人过,华家早就承诺,会找到前朝皇子,然后推皇子登基。而今柳大人已护着皇子长大,你们华家本来也该要替皇子保驾护航的。”
“皇子?”
“你不知道?”那人再度扭头,重新看着华凝月。
他清晰地看到华凝月脸上的茫然。
“柳大人不是早就和你们清楚了?你怎么还不知道?还是你只是女儿身,你父亲和你二叔都从来没有告诉你?”
易惊浪冷冷插话:“前朝皇室早已死尽,哪来的皇子?”
那人也不理他,只盯着华凝月。
“你的皇子,可是时刻跟在柳生身边的人?”
那茹头,原本已经有些慌乱的神色恢复几分镇定。
“不错,看来你是知情的。”
他的目光又扫过屋内另外三人。
“可恨今日我也不得不在他们这些贼子面前出这等机密。不过也不碍事了,柳大人早已带着皇子离开,想必他们也没那等本事,在短短时间内就找到皇子!等他们知道皇子身份,一切都该结束了。”
“是啊。”华凝月幽幽一叹,“是该结束了。可怜你们被柳生骗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