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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风越刮越大了。
白启鸣点了炭炉,与她并排坐在厨房里等水煮开。
“我爹病了。”白启鸣说。
墨烟抬起眼睛:“大夫怎么说?”
“说是积郁成疾、劳累过度。好好休息应当无碍。开了几副方子调理。”白启鸣顿了顿,“我还没和他说过莫厂公的事。改日,改日……”
“不急。”墨烟放松下来。
“你说不急,没准你们厂公急得很呢。”白启鸣也笑了笑,开玩笑道。
墨烟把手伸到炉子那儿取暖。
火光把她脸上那对大眼睛照得发亮,仿佛眼睛里燃着焰火。
“我今天来的时候想到四叔,很难过,就哭了。”她说,“启鸣兄,我今天才发现自己是多没用。”
“怎么这样说?”白启鸣的眉心蹙起来。
墨烟摇了摇头。
她转而问道:“那天督主到底和你说了什么,要你答应什么?”
这下倒是把白启鸣问住了。
他确认道:“你不知道?”
墨烟心里翻动,还是面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白启鸣支支吾吾一阵,站起身泡茶。
等到茶泡好,他坐回墨烟身边。他站起坐下时身上传来一股炭火和皂角烘烤的气味,墨烟想起那天她做了噩梦,白启鸣为她煮糖水。
“关于,这个么,”白启鸣似乎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说,“我知道你是个女……女孩儿了。”
墨烟花了好大一番精力控制住自己,才没有失手打碎或捏碎手中的茶杯。
看墨烟长久不说话,白启鸣试探着笑几声:“所以那时候我看到的,确实不是因为你胸口受伤了吧?就说嘛,之后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何等厉害的高手才能在墨烟你的胸口上留个数月不愈的大口子……墨烟?你生气了?”
墨烟回过神,摇摇头。
“我没理由生气。”她听到自己声音紧绷。
“你的事是莫厂公告诉我的。当时我也还不明白他为何找我过去,又到底想让我做些什么……”
白启鸣看起来完全慌了神。
他忽然站起来,提高了声音说:“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原本我真的并不在意——是真的,墨烟,我并不在意你到底有着怎样的……”
很难得。善于表达如白启鸣,此刻竟全面混乱。
这究竟是怎样一件复杂而可怕的事啊?
墨烟微微蹙起眉,抬起眼睛望着他,并不理解他的话。
“什么意思?”
白启鸣却忽然闭了嘴。他伸手从怀里摸出那只荷包,取出里面的那片玉环。
墨烟望着他。
他忽然蹲下身,握住墨烟的手腕,将她的手轻轻翻过来。
那枚玉环被放在她的手心,于此同时搭在她掌中的是白启鸣温热的指尖。
他沉沉按住那枚玉环,仿佛害怕它从墨烟手上不慎跌落粉碎。
“墨烟,你的青鲤佩我没有还你,是我私自想要留下做个表记。”他低着头望着两人交叠的手,低声笑着说,“你知道,那时我并不十分清楚你究竟是儿郎还是女子,是常人还是阉人,可我不在乎……我那时就已经倾慕于你了。”
墨烟怔愣着,感受着他的指尖。
白启鸣仔细缓慢地告诉她:“我的意思是——并不是莫厂公借机要我答应,并不是他与我谈的什么条件。只不过是我的动作太慢了些。我不知道该怎么向你表达心意。你想,我身边没有和儿郎有情的人,遑论教我与宦臣谈情。”
他赧然红了脸,笑道:“我之前甚至想过要学一学怎么缝荷包,送你一只呢。我娘从前就是送我爹荷包定情的。”
墨烟感到手臂微微发抖。随即发觉不止是她自己在颤抖。
白启鸣比她抖得更厉害。
他的指尖很烫,仿佛可以在墨烟掌心烙出印子。
他的眼睛那么亮,令墨烟想到京郊夜空下装着月亮的泉眼。
“如果我一早确信你是女儿身,我会把自己算了一遍又一遍的积蓄拿出来购置聘礼,哪怕你们家督主那么可怕,我也会上门提亲。”他说,“墨烟,你想想,当你们的督主和我谈起你的事情时,我是何等惊喜——我本就很愿意照顾你,想和你在一起。只是……”
他眼里的月光晃动起来,稍稍被阴翳遮蔽。
“只是莫厂公并未告诉我,你的心意到底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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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烟的心意是怎样?
那时莫迟雨说:你问他,如果你是一个女子,他愿不愿意娶你为妻。如果他愿意,而你也愿意——我便去一试,以此恩做你妆奁里最贵重的筹码。
后来她没有问,于是莫迟雨便替她问,替她做了主。
古人言“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
按此理,莫迟雨对墨烟切实有抱养之恩,虽无父名却有父实。
所谓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按伦常,墨烟的事确实可以尽由着莫迟雨做主,墨烟无权反驳半字。
但事情其实并非是这样。
墨烟很确信,如果自己真心不愿意,没人能够强迫自己。可从另一个方面说,她从心底里不认为莫迟雨会为她做下她不愿之事。督主是不会有错的,她永远听他的话,会为他做任何事,他不会错。
她看着白启鸣的手,竭力厘清心中那片混沌。
那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生着武人的刀茧,文人的笔茧。
那是一双可以使动绣春刀,可以熨平湿衣,可以生火做饭的手;是一双可以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手,一双足以撑起完整屋宇的手。
墨烟不想要吗?
她不想要一个正常的家,不想要有一个安定的名分吗?
——倒不如说,那些难道不是她自小起便孜孜以求的东西吗?
青葱年华,鲜血顺着筋脉汩汩而流,沉稳搏动。透过皮肤,墨烟感受到白启鸣鲜活温暖的生息,并觉得他也在感受着自己。
墨烟缓缓曲起手指。
她将那枚玉璧连着白启鸣的手指紧紧握入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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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前的夜晚,莫迟雨审视着白启鸣,问他:
“白总旗青年才俊,韶光正盛,有何抱负?”
“既在北镇抚司供职,自然想要稳步而升,谋求更高位。”白启鸣如实回答。
“百户,千户,镇抚使,”莫迟雨口中缓缓吐出这些官职,“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可惜,可惜。”
莫迟雨摇摇头。
白启鸣不解其意。
“如果我助你父亲摆脱诬罪,”莫迟雨唇角勾起逗弄之意,“那些你便都得不到了。顶多……可以做个南京锦衣卫衙门千户吧?你可愿意吗?”
“南京?”
“对。如若要我相助,你得答应我一些事,其中就包括离开这座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