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
吉姑姑携了玉壶清酒,素丸披了编好的蓑衣,往后山行去。
月光清,朗照万里天空;月魄寒,冷浸一山秋碧。
风凉如水拂人面,不知何处玉笛吹彻,悲欢无限。
空山寂寂,幽昧诡异,素丸不由自主地将手去挽吉姑姑的胳膊。
吉姑姑拿开她的手,她又靠了上去,如是三番五次,吉姑姑终究拗她不过,任由她挽了。
到了山前,泣泪花畔,吉姑姑拿出一个青瓷玉杯,斟满了酒,喃喃低语,覆杯酹地,她又斟一杯,递给素丸。
素丸摇头,“自来就不曾喝过。”
“喝吧,”吉姑姑偏执地往她手里塞,“不喝,只怕以后都没有机会了。”
素丸听罢,接过,抿了一小口,呛得咳了起来。
吉姑姑从她手里拿回酒杯,一饮而尽。
“这花,在夜间也这般好看!”素丸背对了吉姑姑看花。
那花,只剩了墨黑色的茎,在月色下,黑中透红,那红色涌动,好似有生命一般。
吉姑姑用针扎破手指,将血滴在花上,那花立刻鲜亮起来。
“过来!”吉姑姑让素丸脸朝向自己,给她理了理蓑衣,捧着她的脸,仔细端详了,笑道,“果真好看。”
素丸笑了。
“把手给我!”吉姑姑伸出手来。
素丸伸了手,放到她手中。
吉姑姑用针扎破了素丸的手,血滴涌了出来,素丸一疼,下意识想抽回手指,吉姑姑用力拉着,将她的血,也滴在花上,滴在蓑衣上。
“吉姑姑,”素丸问道,“您这是在做什么?”
吉姑姑双腿盘了,坐在地上,问道,“记得这花的名字吗?”
“泣泪花,”素丸答道。
“知道是谁的眼泪吗?”吉姑姑语调冰冷。
素丸摇摇头,她已经觉得有些难受了,那蓑衣好像裹布一般,挤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吉姑姑,我想脱掉蓑衣。”
“是我的泪,”吉姑姑没有理睬素丸,自顾自地说道,“十五年前,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一个神仙带走了……”
“吉姑姑,帮帮我,”素丸解不开蓑衣,跪在她面前,“这蓑衣好像长了针一样,扎得我好难受!”
吉姑姑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眼睛,提高了音量,“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神仙抢走了!他说‘此儿之尊,非你们德之所配’,我怀胎十月生出来的孩子,我不配拥有?!为什么神仙就可以高高在上,蔑视凡人!为什么神仙就可以霸道横行,我们凡人只能被主宰?!为什么?!凭什么?!”
“吉姑姑,”素丸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身体已经快成了一条线,“帮我脱掉蓑衣,它刺进了我的魂魄,好疼,好疼……”
“十五年!这是我花了十五年安排的复仇!十五年,我十五年的泪和恨都锁在了这棵泣泪花上,还有我全部的灵力和戾气,”吉姑姑紧紧盯着素丸,似乎她脸上的痛苦能让自己解脱,“因为不公,因为被践踏的命,因为我那可怜的孩子!我要诛神弑仙,我要你们知道,神仙不是可以凌驾一切的!神仙不可以有恃无恐的!”
“吉姑姑,”素丸的眼泪流了出来,比起蓑衣带来的痛楚,吉姑姑的话更加让她痛,“我全心全意爱着您呀!我把您当成娘亲一样爱着。”
素丸的脸已经隐隐约约,若有若无了。
吉姑姑冷冷看着她,“怪就怪,你是神仙,神仙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
“吉……”素丸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有一双手仍旧试图去抚摸吉姑姑的脸,“爱,别恨……”
此话一出,吉姑姑冷峻的脸,终于绷不住了,她的眼中开始闪了泪花儿,“很快,你就会魂飞魄散,灰飞烟灭,很快,就没有痛苦了。”
“不要啊!”突然,一声凄怆的喊叫从背后传来,轩辕宗及跌跌撞撞扑过去,要救素丸,素丸只剩了影影绰绰的魂形,“那是我们的女儿!”
跟在身后赶来的丙火,见了此状,又一口鲜血喷出,倒在地上,不待辛图扶他,他爬向素丸。
紧接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轩辕戈手中鱼缸碎裂,冯夷仙走了出来。
“素丸,”冯夷仙看到素丸的样子,失去了往日的仪态,纵声大哭,上前去抱,可是,已经触而不得了,“素丸,这是你娘,这是你爹,你支撑住,你有爹有娘了!”
素丸泪如雨下,用尽了全力,喊道,“爹,娘!”
“快放开她,”丙火触不到素丸,摇着吉姑姑道,“你快放开她!”
“没用,”吉姑姑似乎尚未从魔怔中恢复意识,沾满了泪水的脸,冷冰冰,连声音也冰冰冷,“我下的是死咒,我根本没打算让她活。”
“你,好好的,”一股神秘的力量似乎要拖了素丸而去,素丸用力挣扎,挣到吉姑姑眼前,“娘,你好好的,我不怪……”
吉姑姑突然仰天长啸,泪落如雨,“啊啊啊啊!”
这声长啸裂天劈地,人闻之落泪,鸟闻之心伤。
长啸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她劈手一掌击了自己的天灵,掌落人倒地。
泣泪花消失了,蓑衣不见了,显出了素丸的影影绰绰的灵魄。
轩辕宗及忙将吉姑姑搂在怀里。
“我自断筋脉,破了死咒,”吉姑姑气息微弱,对轩辕宗及道,“她留了一脉灵魄,救,救回我们的女儿。”
“娘!”素丸的灵魄聚在了一起,她跪在吉姑姑面前,撕心裂肺地嚎哭,“娘!活着,求您活着!”
“是我错,”吉姑姑伸手想摸她的脸,摸了空,“有你这样的女儿,我真有福气!”
“娘,”素丸泣不成声,“娘,我还没来得及好好爱您!”
“娘福分薄,”吉姑姑哭道,“我的女儿,我都没有对你说过一句好话。”
围在他们身边的人,都哭成了一团,没有人注意到,一个黑影儿闪了过来,手里提着一把灭灵刀,飞身到了素丸身后,挥刀向她砍去。
“小心!”吉姑姑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扑向灭灵刀,刀插进了她的身体。
冯夷仙和跟着黑影儿而来的昆月,来仪三人一齐挥掌打向黑影儿,黑影儿中了掌,一跺脚,遁地逃逸。
在素丸撕心裂肺地哭喊声中,吉姑姑变成绚丽的泡沫儿,消了影踪。
素丸昏厥了过去。
冯夷仙突然一抖,眼看要倒地,丙火和昆月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冯夷仙从地上捡起玄黄珏,将素丸的魂魄收在里面,交给丙火。
“我受了挟制符,”冯夷仙道,“刚刚耗了一魄冲开符咒,只怕灵力不够,再次受符所控。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回太极宫。”
两人听命欲行,轩辕宗及跪在他面前求道,“上仙一定要救回我的女儿。”
“放心!”冯夷仙说罢,跟着丙火和昆月飞升而去。
“你先回去,照看海神宫,”丙火叮嘱辛图,辛图领命,自回深海去了。
来仪,轩辕戈和隐飞看着瞬间苍老的轩辕宗及都静默着,不知该如何劝解他。
“我没事,”轩辕宗及似乎猜到了他们的心思,道,“你们先回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皇父,”轩辕戈道,“我陪您回去!”
轩辕宗及没说话,倚着山石,眼神空空。
“走吧,让他一个人静静,”隐飞小声对来仪和轩辕戈说,拉着他们走开了。
等跟隐飞和轩辕戈分了手,来仪又来到山前,远远地看到轩辕宗及仍旧倚山坐着,如木塑石胎。
他便一跃,跳上了树枝,静静坐陪着,他是担心轩辕宗及经受了那么多打击,承受不住。
忽然,低低的“扑拉”声响,他身边多了一个人,竟是隐飞,原来,她也担心轩辕宗及,于是半路回头,看到来仪,她好奇地问,“我是受了吉姑姑的恩荫,所以来照看他,合情合理,你为什么来?”
来仪想了半天,觉得脑子一团浆糊,便道,“想来便来了,哪有那么多理由!”
“是么?”隐飞看了他,然后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古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