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阳安安心心地洗漱罢,回到自己房间涂抹瓶瓶罐罐里的护肤品。时辉又溜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自力更生找来的苹果啃着,着实不会亏待自己。
欣阳没看他,预警着:“我妈可就在隔壁,你别打什么歪主意。”
时辉咔擦咬一口苹果,说:“我有那么禽兽么?再说你老对我黑着脸,我一点情绪都没有了。“
欣阳冷笑一下,说:“没情绪最好,哪天你对我彻底没了情绪,我也就彻底不需要你来接我了。”
时辉被欣阳一家晾了一天,好容易熬到晚上来欣阳这里求温暖,却又是被夹枪带棒的一顿敲打,他忍了忍,又咬一口苹果,说:“就这么件事,说来说去的有意思吗,我以后保证各种服务让你满意不就行了?除了没你姐夫的好车,别的也没啥我做不到的。”
欣阳也知道这个事情一提再提没用处,没意义,可是那个她独自坐在箱子上吹西北风的凄凉,她怀疑自己这辈子都过不去了,说一说还能好受一点,放在心里她就要发狂。她见过母亲半世的操劳,还是在父亲时不时搭把手的情况下。而跟着时辉,自己的命运就是无止境的一个人操劳。
欣阳把所有瓶瓶罐罐盖子拧好,说:“别提什么我姐夫的好车来转移话题,我从美国回来,你都不去接我,我对你啥都不指望了,自行车也不会坐你的。”
时辉被抢白得心头无名火起,这个事情又不能回头,要是永远这么横亘在两人之间,这未来的日子真都没法过了。他把手中吃得差不多只剩果核的苹果往地上奋力一摔,想拿出点气势来把这事彻底消灭在自己的威严中,摔罢了大吼一声:“你要是再这样没完没了,我就走了哈!”
欣阳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毫无表情的脸,头都不回,同样大声地说:“要走你现在就走!”
从憧憬到死心,从欢喜到厌恶,就在一念之间而已。
时辉不能相信这话从一向心疼他,腻着他的欣阳口中说出,青筋暴露地呆立了几秒,呼啦旋风般拉开房门。1分钟之后,还坐在梳妆凳上的欣阳听到自家大门被用力一摔的巨大声响。
她心里平静得像面前的镜子,拿起梳子慢慢一根根地梳着自己的长发。“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东坡先生死别的痛也总有一天会过去,何况......
爸妈在房中听得吓人的摔门声,忙不迭出来查看。爸爸去验勘大门有没有被摔坏,妈妈则来问欣阳:“这是怎么了,啥事啊,时辉走了吗,干嘛那么大声摔门?”
欣阳对妈妈笑笑,说:“他走了,没事,走了就走了吧,我们睡觉。”
妈妈脸上五官挤在一处,显出她的担心,看见欣阳这副不打紧的样子,知道哪里不对劲,还想开口再问,话没出口已经被欣阳挡了回来。欣阳说:“好啦,妈,我说没事就没事,走了更好,快睡觉吧。“
妈妈知道年轻人的事不好寻根问底,只是有着本能的老母鸡护窝的忧虑,她既不担心时辉离开她家,也不太担心欣阳有啥想不开,却疑虑着:“原来时辉这么暴躁,要是欣阳跟他闹掰了,她不会来寻仇害欣阳吧。”
她回到房间,脑中自动翻阅各种过往的社会新闻,兀自放大了恐惧,忧心忡忡地一夜没睡好。欣阳倒是倒头便着,睡得很踏实,她再也不需要北斗七星来指引她了。
接下来的好多天妈妈进出都很谨慎,嘱咐欣阳关好门,以防时辉做出什么过激行为。欣阳听得不耐烦,反复安抚妈妈时辉不是丧心病狂的人,这安抚长辈的烦恼似乎也不少于跟时辉吵架的烦恼。
时辉是真没有精力来进行过激行为,他离开欣阳家,找了个正在播球赛的小酒吧喝了半夜的啤酒,然后趴在桌上又苦熬了半夜。第二天早上他困得想在天桥底找个地方趴下,拼尽了残存的意志力才把自己腾挪到火车站,垂头丧气打道回府。
他从欣阳家前脚刚摔门而出,后脚就后悔了。这大晚上的何苦折腾,想立一立威,最后不过还是自己辛苦。
他想在爸妈面前立一立威,省得他们以后老啰嗦自己跨国恋不切实际,不料引发后面欣阳喋喋不休的恐怕要变成八年抗战的惩戒和抵制。他想在欣阳面前立一立威,省得以后没得安生,不料自己被欣阳一句话激得自我驱逐到夜晚的大街上,做了一条流浪狗。
他回到宿舍里躺了一天,身心麻木得如同在幻觉中,他一个电话一个快递就能让欣阳买机票回来的自豪和满足,此时已经荡然无存。一切好像都跟从前不一样了,怎么突然就不一样了?
因为欣阳出了国就变了,还是因为欣阳出了国他俩的关系就变了?他头疼得理不出头绪,也不想再理,反正就是变了。
他并非无知到没有自省能力,跨国爱情的小苗原本就因为距离遥远而需要更多的呵护,可他却愚蠢地雪上加霜。他原以为他们的爱情不是小苗而是松树,“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他们应该默契地心照不宣地配合,让可恶的大雪们感受到他们爱情的力量和长青之色。
当然有个漏洞,这心思是他在关境等了半小时之后一念而生,并未跟欣阳提前商量过,他觉着也没必要商量,省得欣阳不同意。他和欣阳已经是一个人,他想的和欣阳想的,哪怕不一样也不过是左手和右手的关系,互相打打架还是一个人。
如今他知道了,他们不是一个人。他们共有的东西除了爱情再没别的,而额外的算计,无法生存于爱情中。
时辉终于从床上爬起来,好好洗了个澡,换上干净的衣服,睡了一个真正的觉。
接下来的几天,他上班格外仔细和卖力,这可以转移一部分他的难过,也让他相信自己还是一个值得珍惜和托付的好青年。晚上却是分外难熬,想到小火炉如今没火了心里慌兮兮的。
转瞬又到了周末,欣阳一个电话也没打来过,而距离她返回美国的日子已经是双手能数得出来的了。时辉辗转反侧想了又想,这个电话还是得自己先打,也许欣阳正需要一个台阶下呢。
他鼓起勇气打了欣阳家的座机,响了几声,欣阳接了,那一声脆生生的“你好!”欢快得把时辉五脏六腑都气爆了,自己走了这么几天,她就一点不忧伤,一点不担心啊,全没有像自己一样盼望着盼望着,每次电话响都忐忑期待得抖一抖。
时辉半个字也说不出,“啪”一声放了电话。这粗暴的挂电话想必足以让欣阳知道是自己了,总该心领神会复个电话给他吧。
可是没有,时辉等到了晚上,也还是没有。